水汽氤氲,瓷磚和地面在模糊的視野中黏連成一片。翟和朔站在花灑下,掌心裡捏着個白色的藥瓶。
他揉了下眼,無聲宣布自己今天要扮演的角色叫眼淚王子。
水很燙,熱氣源源不斷冒着,刺激着眼眶的同時也讓一道天然的屏風逐漸成形。這樣很好,他可以放任鹹澀的液體往下滴。
熱水沒過腳踝,翟和朔一腳踏進朦胧夢境。夢裡有嘀嘀咕咕念得他頭痛的聲音,那聲音反複叫嚣着,勸他吞下去、吞下去。
隻差擰開瓶蓋、取出内容物然後吞咽的三個動作,翟和朔卻忽然猶豫了。
在他猶豫的片刻裡,惡鬼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趁他不注意,直接奪走了他寄予厚望的藥瓶。
死變态。他罵闫裴周,這是私人空間,你憑什麼進來也不問一句?
闫裴周臉皮厚得很:“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你怎麼還沒适應?”
論邪門歪理,他還從沒能說得過這隻鬼。罵又罵不過,打也打不得,等驅邪的器具寄到之前,翟和朔徹底死了自己找死的心。
電動牙刷壞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那晚他叼着失去振動功能的牙刷在鏡子前站定,看闫裴周跟過來。
水龍頭開着,他漱了口,嘴裡泡沫才吐淨,惡鬼已經站到他身後了。
暖色燈光打在他們身上,光線彙在布料的褶皺裡,一點一點往下淌着。兩件短袖是相同的款式,清倉活動時買的,被鬼偷了一件去,看起來竟像商場櫥窗内會擺的情侶裝,甚至标準打光也有了。
惡心。翟和朔想,他盯着自己的鏡像看。鏡中的他神情稱不上友好,正抿着唇發問:攔着我去死,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很無聊,”這隻自稱闫裴周的鬼說,一面把玩着他的頭發,手指在其間随意撥弄,并不和他客氣,“需要找點事做。”
翟和朔有理由懷疑,如果不是因為沒有皮筋,闫裴周很大概率是要嘗試着給他編上幾條麻花辮的。
看吧,他果然隻是對方的玩物。
他于是将漱口杯重重放下,譏諷道:你們做鬼的,都是統一的自私?
也許吧。闫裴周說,攏共我也沒見過幾個同類。
“你放心好了,方圓五百米内就隻有我一隻鬼。”
這樣說着,那隻從他發間穿過的手又移開了。
直覺告訴翟和朔,闫裴周的自來熟很不對勁。但這樣的相處狀态他還勉強能接受,總比洗澡時忽然被鬼貼臉打招呼要好,所以他沒有推開,隻是安慰自己,最少對方沒有再得寸進尺,勉強算件好事。
和闫裴周一樣喜歡死纏着他的還有編輯本尊。一天不看消息,隔日起來,通知欄裡已經堆了十來條消息,發送人全是同一個昵稱,對他斷更的決定從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再三挽留稿費加薪,其實能算滑跪。
[我多畫一話。]翟和朔回她。
他發了消息過去,話沒有說得很死。多畫一話就是一話,不算保證完結,壓力能少掉大半。
六六剛好在線,欣慰于他願意繼續合作,手一揮,上期稿費提前發了。
銀行卡到賬的消息提示音響起,某隻鬼魂循聲而來。
“我餓了。”幾秒鐘之後,翟和朔聽見熟悉的嗓音,低醇裡混着慵懶,突然之間就莅臨他身邊。
和這聲音一同抵達的還有詭異的觸覺。闫裴周咬上他肩,選的是和頸側貼得近的位置,他隻慶幸貼上來的牙齒并不濕潤。
翟和朔一陣惡寒。
視線被闫裴周的頭發擋住,他看不見,但猜也能猜到那裡會留下半深不淺的齒痕。咬歸咬,闫裴周卻不用力,隻是前牙抵着。
你就餓着吧。他嘲諷這隻餓鬼,臉上仍舊神色冷淡:我為什麼要對你負責?
“沒有為什麼。”闫裴周爪子一伸,放過了他肩頸,轉而從他耳垂上尋樂趣。
他不緊不慢開了口:“你們不是喜歡講食物鍊?”
“樓下小孩的生物課本上就有插圖。也許和你那時不是同個版本了,至少内容不會有太大變化。可以提醒你,是封皮深綠色那本的前半部分的某頁,左上角那裡,不同鍊條之間的關系畫得足夠清楚,連鬼也看得懂的程度。”
“你競争不過我,被我吃掉也是很正常的事。”
捏着人耳垂,闫裴周開始裝模作樣威脅:“不想被吃掉的話,那還是乖乖帶點食物給我。你自己當然也要好好吃飯。”
但我不想出門。翟和朔反對。
說不想出門還是往好聽的說了,其實他連外賣都不想點。
兩天沒按時吃飯,一頓當三頓用,胃裡餓得發慌,有時眼前發黑,他卻有種歡愉的錯覺。但為了讓這隻鬼少惹些事,他還是進了廚房,想着或許能搜羅出點食物敷衍。
事實是他沒能如願。
冰箱裡空空蕩蕩,翻遍廚房能稱得上即食食物的隻剩一個蘋果。熟透的果實躺在角落紙箱裡,翟和朔拎起來端詳了一番,外皮粘手,糖分已經外滲了。
有隻果蠅在牆角處盤旋。他想他身上一定蔓延出了腐爛的味道,否則蟲子不會圍着他飛。盛宴在前。
啪。惡鬼為他強烈的主觀意識鼓了一下掌。蟲子被拍死了。
翟和朔崩潰地發現,自己又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惱怒纏上了。他使勁晃了下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些,然後将蘋果指給闫裴周看:你要的吃的。
“那麼你呢?”闫裴周問,“看起來分量不夠。各分一半,連墊個肚子都算不上。”
現在得意的一方換成了翟和朔。他嘴角翹起:你不用想着得逞了。再過兩天,……最多三天,我就會餓死在你面前。
“我看沒這麼容易。”闫裴周說,與此同時伸出了魔爪,直接将人打橫抱起,向着門邊。
——喂!
翟和朔在他懷裡掙紮,忽覺自己像撲棱着翅膀的大蛾子。因為被抱得很緊,他的反抗顯得沒什麼效力,最多隻能說是可笑。
闫裴周和他談條件:“要麼你自己下來走,要麼就這樣被我抱到樓下去。你想去隔壁棟樓下的面館還是門口的火鍋店?”
這附近待得久了,闫裴周很有經驗:“按道理火鍋店人該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