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被光芒淹沒,共同支撐起她此時此刻正在行走的道路。
在通道盡頭等待她的是諾曼。
在她曾經的夢境裡,諾曼曾經扮演了行刑者的身份。
這一次不一樣了。他毫無保留,主動向她展示了自己的胸膛。銀色金屬在他的身體裡活動,形成一棵活生生的銀樹的形狀。
她觸摸到他的皮膚的那一刹那,他開始融化。薄薄的皮囊在消失之前溫馴地親吻她的指尖,最終變成一捧逐漸冷卻下去的銀色血迹。
“醒一醒。這裡什麼也沒有。”
有人在拍打她的肩膀。
她循聲轉頭,看見諾曼在昏暗光線下的臉龐,下意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無數次在他眼前醒來,她都是用這樣迷茫的眼神望着他。
他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任由她抓着自己。難得他有這種沉默的時刻,連平時的挑釁表情也被褪了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像一件被穿舊了的衣服,隐約可以窺見被藏起來的部分,卻沒人會主動脫下它。
“我看見了很多東西。”
奧黛爾遲疑着說道:
“你無法解決的事情……”
他輕輕地打斷了她:
“你看的太遠了。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你不用考慮那麼多。”
陽光透過他的發梢,絲絲縷縷落在她的臉上,産生尖銳的幻覺。白晝很快就會到來。而現在他們倆共享這一片小小的黑暗。
她說道:
“但是等我死後……”
“他們還會不斷複活你。”
諾曼說這句話的情緒有所變化。
她繼續道:
“但是你也會死。”
“對,他們也會複制我。”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所有的你之中,隻有現在的你選擇了回到這裡。所有的我之中,隻有現在的我選擇了留在這裡。現在的記憶是我們倆共同創造的。我覺得這一刻非常有意義。”
她望着他的笑容。
多重記憶裡的某一點被擊中了。她探身吻在他的嘴唇上。仿佛隻是為了印證那份記憶是真是假,她完全遵照本能去同化,吞噬他的氣息,讓這個輕描淡寫的接觸瞬間變成征服意味的糾纏。
記憶開始順從意志摧毀屏障。她看見了自己和諾曼在實驗室裡互相啃噬,他被撕扯至裂開的身軀的氣息鮮活誘人。她看見自己在吸取他的鮮血,她看見兩具同化的身軀……
她雙手伸進諾曼的頭發裡,感受着他的血液在自己掌下滑動:
“你吃過我,對嗎?”
他嗯了一聲。
“我的味道和你一樣嗎?”
他這才盯着她,認真道:
“你想知道嗎?”
她咬在了他的嘴唇上。不是撕咬,隻是淺嘗一口。
諾曼的味道嘗起來像被藥水浸泡過後的金屬。
他将自己的血再次主動送到她的口中。奧黛爾穿過記憶中熟知的無數種外形,準确地捕捉住現在的他。兩人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互相熟悉對方的形狀。
飄忽陽光滑過舷窗,在黑色發絲上滑動,留下晶瑩色彩。她呼出的潮濕氣息朦胧含蓄,時不時被截斷,而後隻剩下悠長的餘韻。
待到陽光留下的白色光點到達盡頭,奧黛爾從紛亂擁擠的背景裡剝離出諾曼,和他額頭相抵,讓他看見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但是沒必要。因為諾曼看見的事物和她一模一樣。
在軍事基地上燃燒的母艦,萬物陷落進深邃,寂靜的星空裡。
“我要打破循環。”
她說道:
“我隻能回去。”
諾曼更加貼近她,讓她能夠聽到兩人融為一體的呼吸聲:
“你需要說服的是自己。因為我不在這裡。”
漫長的夢境終于被打破。奧黛爾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
他的存在消失在飛行器的背景裡。
等到奧黛爾再睜開眼睛,飛行器裡隻剩下了諾曼的投影。
他正在觀察她:
“你赢了這局。但是……你想好了嗎?”
奧黛爾點頭,走出飛行器,将諾曼的一切痕迹抛在身後。
眼前的玻璃牆與模拟環境一切如常,花叢冷冽驚豔的紅色幾乎刺痛視線。她從新身體裡醒來時就知道諾曼不在這裡。他絕不會停留在會被卡哈斯曼人找到的地方。
隻是她需要一個人……
玻璃牆裡的人類注意到她的情緒,互相簡單交流過後,從地下挖掘出了一具骨骼,一起擡着它來到她的面前。
諾曼的投影跟了上來,溫和地說道:
“他覺得自己去掉這個之後太難看了,所以提前離開。但是你必須需要這個才能回去。”
那是諾曼的金屬骨骼。
奧黛爾面無表情望着自己的身體。
她能夠回憶起諾曼是怎麼被切開身體,植入這副骨架的。就像是從模糊輪廓裡逐漸塑造出完美的形态,她的情緒隻要找到合适的容器,便能完成最後一個步驟。
“我希望不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