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爾睡覺時向來對其他人不設防。也許她的睡夢中會出現誰的影子,但從表面上看,她的夢境應該很安穩。那隻被替換成為金色結晶的手臂正擱在她的臉龐邊,呈現出僵硬的姿态。
諾曼坐在床邊,靜靜等待着自己的手臂上最後幾處裂口自動恢複,同時等着她什麼時候睜開眼睛。
他不止一次地好奇她會夢見什麼。
食物?門羅?還是将軍和卵鞘?……不,她一定夢見過将軍。隻需要看她身體貪婪吸收毒液的速度就知道。
撥開她濕淋淋的頭發,就能看見将軍留在她的脖頸上的傷口,像雪地上的一滴血。現在傷口已經差不多愈合了,隻是按壓時她仍然會憑借直覺不舒服地躲閃。
諾曼的手指原本隻是停留在她的傷口上,在她幾次躲閃之後,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張開,穿過黑發,順着骨骼掐住了她的脖頸。
脆弱血管在他的手下跳動的感覺太過誘人。他想象起了奧黛爾的蛇瞳和危險微笑,手掌忍不住收緊鉗制。奧黛爾因為窒息而張開的鮮紅嘴唇,流淌而下的滾燙血液,也許還會徒勞地伸出手來抓撓他的手臂,薄而脆的指甲在他的皮膚表面崩裂,她會驚訝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
“有人覺得你能控制我。”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微笑着。這無聲的笑在他體内空洞回蕩。
奧黛爾在夢中咳嗽了一聲。
他立馬松開了手。
他幾乎忘了現在的她有多想活下去。而且随即便想起來,現在她的眼睛是正常的黑色。
她叽叽咕咕夢呓着,在他收回手之前抓住了他的手,尤其是緊緊攥住他戴戒指的那根手指。
一些殘破的記憶傳達到了他的意識裡。
她可能不會記起,其實留存在他的記憶裡的片段:
她因為被搶走了禮物而生氣地背轉身去。她坐在小艇上眺望集市的節日裝飾,臉龐上挂着快樂而毫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天真表情。她小心地走到舞池邊緣,探頭觀看過透明地闆後小心翼翼向他伸出手,而他手裡端着酒杯,嘲笑她不敢上前來一試。舞廳裡藍色的光輝在她的眼角留下陰郁顔色,破碎燈光就是她臉上搖搖欲墜的淚珠。
在她想要跟着門羅逃走時,他拖拽着她的身體,這個時候才醒悟到她确實是真實的,鮮活的生命,而不是一堆粗劣複制的血肉和機械的拼接……
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驚訝于她的誕生,并且希望她活下去嗎?她的記憶裡和他一樣充滿了虛假的回憶嗎?
在諾曼把手放在她的肩頭時,奧黛爾醒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了諾曼一眼,又轉過身去,幾秒鐘後才重新睜眼看他,這次困惑地注視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每一根發絲,每一個動作都印刻在心裡似的,慢吞吞說道:
“我夢見了你。”
諾曼縮在自己的鬥篷裡,隻伸手指向自己身後:
“如果你夢見自己在一艘飛行器上,而且和我在一起。那就不是夢。”
他們倆所在的環境很像……諾曼的飛行器内部。怪模怪樣的生物标本和收藏品依然按照幾何圖形的形狀擺放在暗處,工作台孤零零懸浮在唯一的光源之下,兩杯喝過的粉色飲料正在台面上冒泡。她親手制作的諾曼外形的布偶放在角落裡,用四隻發光的小眼睛瞪着他們倆。
奧黛爾知道自己的陌生感覺來源于何處了。
飛行器正在運轉,帶她漂浮在太空裡。
不過她不害怕。無論是身在哪裡,知道自己正在旅途中就好。
諾曼本人正手拿着剪刀,刀刃鋒芒反而讓她警覺了一下。他仿佛也察覺了,故意用刀尖戳了戳她的胳膊:
“要是真的害怕的話,逃跑還是尖叫,總要選一個吧?”
刀尖劃過皮膚,連鈍痛都沒留下,隻是戲弄般地讓她緊張了一下。
她現在知道諾曼是在逗她。但是她仍然低頭看了一遍自己的身體。她既沒有長出黑色的尾巴,也沒有鱗片。隻有新的胳膊緊緊貼着身體——
動了一下手指,神經反饋到脊髓的異樣感反而增強了。奧黛爾選擇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