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每一次從頭頂落下,大量的液體和碎肉都會鑽入她的口腔裡,滑入喉嚨,撫平體内每一個叫嚣的器官。這種滋味說不上來是辛辣,苦澀,還是甘甜,總之是一種新奇的,她并不讨厭的味道。
她的手指穿過各種質感的蟲屍,準确找到卡片。黑暗深處有整齊劃一的切割聲和機器運轉聲,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多待,身體卻沉迷于被無生命的血肉組織擠壓的感覺。
她懷疑自己的四肢都麻木了,揮動了一下發現并非如此。她隻是更加敏銳了,能夠在這一攤混亂攪動的死屍裡窺見一絲記憶。
喀嚓聲臨近。她深吸一口氣探出頭來,和幾隻腫脹的蠕蟲屍體一起被抛到亮處,耳邊機械音轟隆炸響:
“大胃王,大胃王比賽馬上開始!食材運到!”
推開蠕蟲,她在粘液團裡顫顫巍巍站起來,第一眼看見腳底塗抹了亮片的紅色舞台。
視線移到舞台邊緣,那裡有坐在光圈邊緣的觀衆,每個人都生長着尖利的牙齒和深不見底的口腔。瑣碎的聲音被堵在她的耳膜之外,但是她能看見舞台上擺放的肉類。
剛剛切下來的肉還在滴血,有些像胸腔部分,有些像尾巴,但是在她虛弱的目光裡,它們都隻是像一張一合的紅色花朵,邀請着她上前去一探究竟。
坐到桌前,餐盤裡的肉塊被擺在了她觸手可及的前方。主持人扯着她坐下,嬉笑聲在她耳邊盤旋:
“請看,我們大胃王比賽的新挑戰者——”
奧黛爾甩頭躲開台下飄搖不定的噪聲,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抖動的食物上。
沉重的,濕潤的肉類像餐盤上一朵沿着甲殼裂隙綻開的花。她以純粹的饑餓感作為動力,一把抓起眼前帶殼的肉塊開始咀嚼。
被袒露在光線下的肉被撕裂,打碎成她臉上的血點和口中的殘渣。最開始吞咽進胃部的肉糜還會帶來沉重感,在她熟悉了這種快速填塞的刺激之後,攝取過量肉類開始成為一種本能。
現在餐盤内外,她的身邊都丢棄了大量被啃光的外殼和骨骼,新的肉類還在源源不斷送上來,成為她忽然爆發的胃口的填充劑。她幾乎是在化為泥漿的肉沫殘渣中拿起新的食物,熟練地将其化為白骨。
主持人在她耳邊刻意尖叫着,燈光的溫度烤出了她的汗珠,不過那也許隻是從她皮膚表面滲出的消化液——既然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那麼其實她隻是和整個世界争奪食物的怪物罷了。
機械地進食動作中,她的意識逐漸清醒,整合成一個實體,借助着燈光審視在場的觀衆。這條真理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裡:他們也是一種等待被宰割,被同化的食物。他們為同類被食用歡欣鼓舞,那他們理應樂于奉獻出自己的肉身。
身體内部傳來一聲令人不安的冷笑,仿佛她終于在大量的營養催化中覺醒了。鼓脹的肚皮下其實還空空如也,随時等着那雙手摸取到新的食物。
一抹血光漸漸在她眼底融化,被黑色的眼瞳掩蓋下去。
深思飄蕩之間,比賽已經結束。泡泡沖上來拉住她不停地轉圈,大量彩帶和亮片砰砰灑下,主持人在激動地重複着“冠軍”這兩個字。
奧黛爾面無表情仰頭看着彩帶,和泡泡一起飛快轉啊轉啊,實際上誰都不知道,她的目光正在從舞台下盯着這裡,饒有趣味注視那個剛剛貪婪成瘾地大吃大嚼的黑發雌性。
泡泡又轉了一圈。她的身體扭過頭去,和台下的“自己”四目相對,真相讓她瞬間全身戰栗。
那不是她。
是黑衣人在台下注視着她。
意識運轉隻需要一瞬間。
歡呼聲裡,她牽着泡泡逃下舞台,連獎杯都沒顧上拿。她預感到那人會趁着騷亂逃開,徹底消失在現場。但是泡泡從她支離破碎的語言裡居然領會到了意思,飛起來攔住了那個黑衣人。
他跑不了了。
觀衆們主動散開,讓她通過漫長幽深的觀衆席,磕磕碰碰走到他面前,期間因為笨拙的身體幾次險些跌倒。
蟲肉的腥酸味還殘留在她的喉嚨裡,在食欲消退後如此惱人。她開始想着自己現在一定又浮腫,又笨重,但最重要的是:
為什麼她能通過對方的眼睛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