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叔叔心高氣傲,相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戲碼,堅信自己隻要堅持就能突破天賦的限制。
可事實證明,他天賦不夠運氣也不好,隻能修煉到築基期。
回望過去一百二十年,叔叔發現自己一身空洞,身後沒有一個人,一時間思鄉之情噴湧,這才回到破爛不堪的萬浮村,收留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起為村子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叔叔想要和我單獨談話,少年離開,謝藍桉帶着再也坐不住的傻子和蜜蜜下山玩。
我和叔叔坐在樹下石椅上面面相觑。
叔叔聲音略有些哽咽:“老夫回來時才知道無屍入侵過村子,老夫在外頭闖蕩時村裡血流成河……一想到這老夫痛心疾首,愧對列祖列宗,愧對‘戚當歸’這個名字。”
“……”
“當歸當歸……老夫歸的太晚。離去時尚不珍惜,身後人苦口婆心,歸來時再無一物。戚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找不到活下來的人,老夫一時心痛難耐,建了這容歸門,想為歸鄉人一個住處……”
“叔叔所作所為定有回報,山下村民對您萬分感謝,也多虧您回來,我才能再見家中長輩一面。”
“好孩子…說說你的事吧。”
我把爹娘掩護我逃難,有幸被師兄帶回逍遙門修習,學有所成達到極限後決定下凡救了了蒼生的事告訴叔叔。
“和我同行的那人叫謝藍桉,他與我一道遊曆,助我找到了舅舅的後代,就是剛才的另一個孩子。他得了癡傻之症,隔個兩三天就忘了誰是誰。我們此行是為除魔衛道,殺無屍護蒼生,帶着他恐有危險,這才上門求情,望容歸門能夠收留他。”
“他是戚家的孩子,容歸門就是他的家,沒什麼收留不收留的說法。”
我大喜過望,“謝謝叔叔!”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頓了下,“他忘記本名,我們一時半會還沒來得及給他取新名字。”
“無妨。”
歡喜過後我有些擔憂,“那孩子癡傻成性,多動難靜,性情敏感,平日裡還會控制不住三急……叔叔年事已高,門中又隻有兩個孩子,我怕…給您太添麻煩。”
“你剛才可有見過一會流口水的孩童?”
“他剛剛躲屋子後邊被我瞧見了。”
“那孩子也是個癡傻的,平常由他大師姐照顧着,習慣了。”
大師兄估計是指那位少女。
即便有照顧癡傻的經驗,我也不太放心,好說歹說終于讓叔叔收下五千靈石做生活費用,我這心才松了那麼會。
我們又談了許久,回過神來天色臨近傍晚,叔叔見到我很舍不得,說什麼也要我留下來吃頓飯,
正好我想家裡人聚一聚,便立刻答應下來。
答應完才想起來謝藍桉他們。
我給謝藍桉傳音,說我想和叔叔吃個飯,讓他帶傻子回容歸門一起吃。
謝藍桉回複說他懶得回去,自己帶着傻子他們在外邊吃,我就好好和叔叔聚會,别操心别的。
我無奈一笑,看來謝藍桉還是懂點人情世故的嘛,知道不打擾我和家中長輩聚會。
我一時半會坐不住,去廚房幫少年搭把手。
傻孩童拿張小闆凳坐在一邊,流着鼻涕和口水仰視正在炒菜的少女。
一開始少女不敢讓身為客人的我幫忙,見我堅持就放我去洗菜切菜。
我和少女閑聊:“平日裡就你負責照顧你師父和這孩子嗎?”
“師父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太利索,時常待在房裡,師父就做着字畫和符箓拿去賣,我負責一日三餐,照顧他們的起居,有時候令孩兒也會幫忙提提東西。”
令孩子聽少女說自己名字,嘿嘿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
“先生叫我麻妞就好。”
“你師父給你取的?”
“這是我爹娘給我取的。他們幹農活的,沒啥文化,隻能給我取這個了。”麻妞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多大了?”
“十六啦!”
麻妞這個年紀的孩子按照萬浮村的标準來說應該是要準備嫁娶、在田裡作業或是和同齡人說說笑笑的年紀,她卻照顧年邁老人和癡傻孩童。
小時候我照顧過半隻腳踏進墳墓的爺爺,他跟傻子一樣,排洩不受控制,一失禁整間屋子臭烘烘的。
雖說叔叔和令孩兒不至于如此,但對于一個正值年華的少女來說還是很辛苦的吧?
“平日裡照顧人辛苦嗎?”
“不辛苦!”麻妞笑道,“師父收養我,給我一個新家,令孩兒也可愛,照顧他們我開心得嘞!”麻妞越說越起勁,“師父很厲害,溫柔和藹,還能把一個村子建起來,我很崇拜師父,我長大後也要像師父一樣給萬浮村的大家帶來幸福。”
我笑道:“萬浮村的大家也會給你帶來幸福的。”
“嘿嘿……”
做好飯後,令孩兒和我一起端菜上桌,麻妞去推叔叔來吃飯。
叔叔來了後麻妞和令孩兒去别的房間吃飯,不打擾我們。
我笑道:“麻妞是個很好的孩子,她說很崇拜叔叔。”
“麻妞從小就懂事,老夫一直很放心。”
我問叔叔能不能喝酒,他說能,我便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壺酒,酒性不烈,回味甘甜。
叔叔一喝便贊不絕口,說好多年沒喝過這種好酒了。
“那當然,這是我從一個叫譚長老的人那拿來的,他是個有名的酒鬼,非好酒絕不喝一口。”
叔叔呵呵笑,“看來你在逍遙門過得不錯。”
我笑道:“裡面的人都很好,那也是個‘容歸門’。”
“是嗎……老夫年輕的時候總是攀高,又覺得那些修為高的家夥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老夫,老夫執迷不悟,一邊蔑視他們又一邊害怕他們……呵呵呵,如今想來,老夫當真傻得愚蠢。”
“我爹和我說過,叔叔雖然有些固執,但他其實還是佩服你的。”
“……他…佩服老夫?”
“他說您有膽子走出萬浮村看天地萬物,他膽子小,隻敢一輩子呆在萬浮村做個小官,沒志氣。”
叔叔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老夫小時候和你爹相反,頑皮愚蠢,他不和老夫說話,總覺得他看老夫不順眼,竟沒想到……”
我給叔叔的空酒杯滿上,“我不清楚叔叔和爹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看爹說起叔叔時,是笑着的。”
“………”
叔叔沒說話,隻是擡頭仰望明月,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許久後叔叔和我說:“求仙問道時憑着一顆有勇無謀的心闖天地,諸事不順,到哪都吃虧,老夫怨天怨地,從不覺得是自己的錯。老夫當年回鄉時隻見一片廢墟,戚府連廢墟都沒剩下……老夫跪在戚府遺址那哭了一天一夜,過路的人未有上前。一個人哭,一個人悔,一個人振作……覺察到老夫才是那心高氣傲、看不起任何人的人。”
……雖與叔叔經曆不同,但其中最重要的感受大差不差。我也曾怨天尤人,痛斥老天既給了我這個靈根又為何讓我不上不下、夾在中間,隻能不甘的硬挺着,遙望嫉妒上面的人。
師兄他們說會幫助我,可他還有其他人在幫助我的時候越走越遠,我隻能看着那耗費千辛萬苦才能有出的一步路發呆。
叔叔轉頭看向我:“你比老夫幸運,孩子,你有人陪着。”
我無奈笑道:“叔叔,我懂的,修仙路上不管曾有多少人陪同,終是隻有自己一個人走到最後……”
叔叔搖搖頭,“你不是說你這一身修為是你那同行人給的嗎?”
“叔叔别開玩笑了,謝藍桉天賦靈根皆比我好太多,當我垂垂老矣白發蒼蒼,他年輕依舊,我入土埋葬時,他還有很多路要走。”
“重要的是不是誰陪你走到最後,而是誰陪了你。完美不存在,最好的卻一直在。”
我一時不解,“叔叔的意思是……?”
“他這樣的人,不說陪你走到最後,但一定是陪你走的最遠的人。孩子,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你很幸運。”
“……”我微張着嘴,不知道要說什麼。
謝藍桉陪我走最遠?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他是本書,誰知道下一次翻過來是什麼内容。前一頁能助你修仙,下一頁或許就丢下了你。他說他喜歡我,可……這是真的嗎?我總是不敢堅定相信這件事,隻當他是一時興起。
“老夫看的到,也很熟悉。”
“什麼?”
叔叔眯眼笑道:“他看你的眼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