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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過往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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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臉的女孩,半身的老伯,扭曲的秀才,隻餘頭顱苟延殘喘的修者……

一個小鎮上有一個被無屍吃掉臉被路過的修者保住性命的女孩,漆黑的眼眶,露出骨頭的鼻子,缺了一半隻能灌流食的嘴。

她看不見,說不了,聽不太清,和她說話要吼着,她的呼吸時氣流聲呼呼響,時不時有膿水血液從臉上流下來。

她躲在家裡整日帶着帷帽,無屍的些微毒液每隔一段時間會腐蝕灼燒掉她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皮膚,暴露的肌肉讓她隔三差五的受到感染要請大夫上門診治,據我所知她已經吓跑了一百來名大夫。

女孩本來家境還算富裕,但多年求醫問藥讓他們不如以往富貴,漸漸顯出衰敗之勢。

我以道長的身份受邀上門,按照女孩的要求我們獨處一室,她摘下帷帽時,說實話,哪怕我這種見過無數慘狀的人也吓了一大跳。

因為沒有舌頭,女孩隻能寫字來對話,她教養很好,即使看不見也能寫的一手好字,她說:“拜托您了,請治好我吧。”

她嘴裡發出咯咯聲,那是左右兩側僅剩的幾顆牙齒在碰撞時發出的聲音。

無屍毒液祛除不了,缺失的血肉骨頭長不回來,我隻能減少女孩生病時的痛,贈送她一面從祁師姐那求來的與真人無異的能夠重新看清事物的面具供她使用。

起碼她能出門了。

那一天,是她自十歲受傷後的十五年來第一次出門,她高興地活蹦亂跳,路上逢人便跟對方握手,他的父母跟在身後,喜極而泣的眼淚從沒停過。

他們一家感激涕零,說什麼都要報答我,我要幾兩銀子做報酬。

女孩家附近住着一名被無屍吃掉下半身的時日無多的老伯,他的兒子看見女孩能夠重見天日,于是也來求我幫幫他的父親。

和女孩家不同,老伯家窮的響叮當,拿出一把米都夠嗆,兒子說他願意做牛做馬或者拿命來換老伯延年益壽。

老伯的情況比女孩更嚴重,毒液入侵内髒,表面皮膚已經被侵蝕出幾百個坑坑窪窪的小洞,看上去跟螞蟻窩一樣。

我無能為力,拒絕了老伯兒子的請求。

離開時我看見兒子面對躺在床上的老伯跪下痛哭的抽搐背影。那一聲聲低泣,堪比滾滾天雷。

我無言離開,之後我聽說鎮上還有一個身形和精神扭曲的乞丐,他從前是個秀才。

他腹部朝上背部朝下的四肢爬行,被關在家中柴房裡整日胡言亂語。

偶然撞見他的時候我差點被他抓住腿咬一口。

我躲在柴房外通過窗戶看他一時歌唱一時癫狂,一時背書一時撞牆尋死。

“啊…啊!夫子獨子浮浮浮,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啊啊啊啊!!!死!葬!崩!吾奈陰間小鬼跪詭!來也來也!”

不堪其擾的乞丐鄰居在某個雷雨夜把他打死活埋,我藏在一旁的黑暗裡看完全程,在那一群人離開後為那一個小土堆立了個木牌子做墓碑。

按理來說被無屍攻擊後應該死無其屍,因為他們都會被無屍吃的一幹二淨,但這一個小鎮卻有這麼多半死不活之人,實在不符合常理。

當我跌入小鎮的一道小型秘境時我得知了真相。

那裡有一座小廟,廟裡供奉這一顆尚且還活着的修者頭顱。

原來這小鎮之前遭遇過無屍的入侵,路過此地的他和無屍大戰十天十夜,最後身殘的他以自己的頭顱為陣眼将心你多重無屍封印在小鎮地底,抵抗無屍日複一日的沖撞,一直堅持着希望有一位修者能夠在他徹底死亡之前解決掉這些無屍。

他痛苦的同時一直在用神識觀察這座小鎮。

女孩,老伯和秀才都是當年他救下的人,他以為自己讓他們活下去便是最好的選擇,但他後悔了,看他們如此痛苦的模樣才知道有時候死了對它們來說才是解脫。

現在他累了,他也想解脫了。

我傳音回逍遙門将小鎮的情況告訴給譚長老,讓他派人來解決這一切。

臨走前修者頭顱說:“遺憾…我這一生隻有遺憾,我以為我能做到什麼,但我不是天選之人,注定隻能成為墊腳石……那些錯過的逝去的,我再也找不回來了,但我必須戰鬥到最後,用灼熱的魂魄去燃燒世間所有的無屍。戚道友,你讓我解脫了,祝你萬事順利,終能得償所願。”

離開後的一段很長的時間裡我都萎靡不振,自己身上什麼事都沒發生卻總是怅然若失,我将這一情況寫信告訴給了路安染和謝藍桉。

路安染回信說我就是閑着無聊沒事幹又在凡間經曆這麼多才會胡思亂想,有空在那裡憂郁不如趕緊回修仙界,回去就帶我去偷譚長老和她師尊的酒喝。

謝藍桉嘛……他回信隻有一句話:我來找你。

結果最後隻有蜜蜜來了,它帶了一堆吃的和符箓給我用,包袱裡還有另外一封信,是謝藍桉寫來的,他說他的狂咒又發作了,來不了便讓蜜蜜替他來了。

蜜蜜陪了我三天,三天後它要回去陪謝藍桉,若是謝藍桉失控了它還能安撫他。

蜜蜜離開後我不知怎的就想去找自己的親戚或者和自己有些血緣關系的人,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打聽到了舅舅的子孫在江南一帶生活。

聽聞他們生活的還不錯,曾在江南購置了一個大宅子,但當我到達宅子的地址時,隻看見了一堆火燒的廢墟,廢墟門口坐着一個啃手指的傻子,看見我就跑。

我去江南内地打聽才知道舅舅一家的後代因為無屍入侵,在反抗時用火把反擊,不慎将宅子點燃引發火災,隻有一個男人幸存了下來,但他成了隻有孩童智商的傻子,每日蹲守在家門口當看門犬。

任何靠近的人都會被他咬上一口。

他喝雨露泥水,吃生肉樹皮或偷盜過日子。

當我在再一次回到廢墟時那個傻子回來了,他這回不逃跑,笑嘻嘻沖我說:“嘿嘿,你和我長得好像哦!哥!哥!你終于回來了哥!”

他意外的長得和我有七分相似,若是謝藍桉和路安染在場,他們很可能會以為這傻子是我的私生子。

看着傻子恍惚間我竟以為家破人亡變成傻子的人是自己,蹲在門口,守着一片廢墟,每日饑餓不堪,到了雨天和冬日就蜷縮在廢墟下裹着破舊的毯子挺過一天又一天。

我收養了他,帶他遊曆了大概有三年的時間。他很傻,傻的可愛,傻的欠揍。

他會指着老鼠跟我說是海獺,跟我玩身份互換遊戲,用我的名字在外為非作惡或是偷東西,一時間我聲名狼藉。

擡起手想打他他又傻乎乎地笑着看我,跟個傻狗一樣,搞得我每次都下不去手。

唯一一次打他是他亂跑出去差點被人家的馬給踩死,我氣憤地一巴掌打到他臉上,指責他:“我不是千叮咛萬囑咐讓你不要亂跑嗎?!你知不知道差點就死了!”

他被打不哭也不鬧,站在那用懵懂的眼神問我:“什麼是死?”

“………”

“哥走了,看不到哥,我要找哥……不對……死了…全都死了,你不是哥!”

或許是激起了他過往的痛苦回憶,他突然四腳着地在屋裡亂串亂跳亂叫,把屋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害我賠了好多錢給老闆,我還被他的指甲抓傷了臉!

“夠了,誰是你哥,我是你祖宗!”

我用睡眠術讓他睡過去,第二天他醒來後躲在被子不出來,無奈我隻能買了很多東西哄他,沒一會他又認我這個哥了。

傻子他最鐘愛一個小撥浪鼓,每天都要抱着睡覺,我問他你為什麼喜歡這個?那麼醜做工又不好,隻會搖來搖去,無聊至極。

他說:“這是哥給我的第一個東西!我要和哥一樣伏魔,殺無屍。”

你怎麼伏魔?拿撥浪鼓拍人家頭上把别人當木魚敲,讓它自行超度自己嗎?

我一時間心情複雜,問他第一次見面時為什麼看見我就跑。剛問出口我就後悔了,這件事隔了這麼長時間,别說回不回答的上來,就連記不記得都是問題。

結果他還真記得,還能用他餓犬看了都搖頭離開的小腦袋瓜答上來:“我以為鬼來了。”

我以為他說我長得像鬼,剛想打他反應過來他可能是覺得看我和他長得像,以為我們是一家人,但早就孤身一人的他怎麼可能還有活親人在世,他便以為是鬼怪現世。

照顧傻子什麼的很麻煩,他有時管不住自己的身體,不僅尿床還當街如廁,他還有遺忘症和瘋症。

隔個兩三日便不記得我是誰,我要花很長一段時間跟他解釋我是他祖宗,他不聽,我非得說我是他哥他才認得出來。

瘋症則是看見火就狂叫不止,瘋瘋癫癫地抱頭跑來跑去,躲進黑暗或者跳進水池水缸裡躲起來才好些。

我不止一次想把他丢給别人照顧,當我把他送進釋則家門口說他以後便在這裡生活要離開時,他哭着跑着,摔倒在地上就爬着喊我:“哥,哥!帶我玩,我乖乖的,帶我去玩吧!”

最後我沒忍心丢下他,帶他繼續遊曆。

一次外出伏魔我把他留在客棧叫老闆幫我照看他一天,第二天一早回來時得知了他偷跑出門找我卻被貴族子弟的馬車撞死在街頭的消息。

他的屍體被踩扁,腦殼全碎了,懷裡還有我送給他的小撥浪鼓。

我把他的骨灰罐連同小撥浪鼓一起投擲進了海裡,讓海水帶走死人的一切過往,徒留我這一個活人承受悲苦。

我上門去找那個碾死傻子的貴族子弟,對方不要臉,仗着貴族身份把我趕走,還噴濺口水跟街頭罵娘的老頭一樣說傻子死的活該,誰叫他出門走在路上?

我不服,我收集他們家貪污上萬兩銀子的罪證暗中給了他們的仇家,他們家被抄家還被判了死刑和流放。

哪怕是間接,這也是我第一次殺凡人。

我恨無屍,每一個在我心裡留下刻印的人最後都因為無屍隻留下灼傷,如果沒有它們那些人就不會受傷,傻子也不會變成傻子。

我發誓,總有一日,我要殺盡天下無屍,為他們報仇,了傻子一個心願。

病好當天我從床上跳起來打開門沖到房間的邊緣,将大量的黑水吐進無屍黑海裡,那些水酸苦又散發着惡臭,一想到自己的身體裡進過這種東西我就惡心的想當場暈死過去。

吐了一盞茶時間後算是吐完了,我抹掉嘴角的殘留的水用清潔術洗幹淨,一腳一腳地走回房間坐在椅子上倒了幾杯水漱口。

緩過來後我準備離開,我召喚出劍,踏出門半步那一刻我猶豫後倒回去,拿出紙筆寫下“再會”一詞留給盛。

我本想再寫一句“我不會手下留情”,可我……寫不出來,或許正如譚長老所言的那樣我心思太重,對于誰都能留下一絲情義,我這樣的人,真的很不适合修仙。

不過事已至此,戰事擺在眼前我無法置之不理,下次見面,我和盛便是敵人了。

你死我活的敵人。

我放下筆,禦劍花費了一刻鐘才飛離了這片廣大的無屍黑海,我心中喟歎,沒想到無屍黑海已經擴大到這種地步,我離開這麼久得趕快回去。

路上我想起之前經曆的亡靈漩渦事件,才記起來原來我和盛早已相見,難怪他會在王府就讓“初次見面”的我帶他走,原來那天是再會。

記得我找到盛時他便驚慌的撲進我懷裡痛哭,說他之所以在這裡是他的兄弟把他關在這了,本想破窗逃跑卻聽見外面鬼叫不斷,害怕的縮在角落不敢動。

之後我和釋則帶來的救兵解決了亡靈漩渦,皇宮暫時恢複了甯靜,再也沒發生過什麼一夜死一人甚至十人的案件。

我那時為了挺到釋則搬救兵來戰鬥了好久,幸好謝藍桉給的符箓夠多讓我事後隻是受了點傷。

解決完亡靈漩渦後我在皇宮多留了幾日處理後事,這段時間身為小孩的盛一直躲在哪個牆體或者灌草樹木後面跟着我,以為我沒發現他。

我無意與小孩玩樂和說話,任由他跟着,反正很快就要離開了。

萍水相逢,何必結緣。

呆了兩三天後我發現後宮地下埋了一個巫蠱,想來這是引起亡靈漩渦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将巫蠱交給釋則帶回佛門銷毀,告訴皇帝平日好好做人别惹事,自己将要離開盛朝繼續遊曆,不一定能再幫你一次。

皇帝聽話點頭,以盛朝滅國的結局來看,想必這皇帝左耳進右耳出,我走後他照舊過奢靡荒淫的生活。

我走的那一天是悄悄走的,誰都不知道。

回到現在,當我路過一座小島附近時聽到了打鬥聲,略微熟悉的靈氣波動吸引我飛過去,趕到發現竟是斷臂了的觀海琅正在和無屍苦苦掙紮,他精疲力盡,跪倒在地上,罩住他的結界馬上就要粉碎。

我沖過去護在他身前,那些無屍看見我莫名其妙的撤離了,我重新施下結界以備不時之需,跑到觀海琅身邊把他放平在地上,拿出儲物袋裡的藥物給他療傷。

觀海琅看見我很驚訝,“戚…師兄?”

“是我,你别說話也别動,你傷的很重,我先替你療傷。”

“多謝戚師兄……”

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戰鬥了多久,身上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若是我再晚來一段時日他很可能會因為精疲力竭而死,我拿出自己的壓箱底藥物給他用,算是勉強治好了一些傷勢。

“現在好了一些,不過不趕緊回去接受更好的治療你以後很可能會落下後遺症。”

“我知道……”觀海琅說話有氣無力,“休息一會…就一會…好了就走。”

我點頭答應,問起他被無屍擊落墜海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在這一片小島上苦苦戰鬥卻不離開。

觀海琅說他被無屍擊落後醒來便出現在這座小島上,無屍們和他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戰鬥卻從不要他的性命,若是要飛行逃離小島它們就會“拉弓”把他射下來,它們隻是日複一日的折磨他,身心上讓他都不得好過。

他說到這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盛的安排,他厭惡觀朝,觀海琅身為觀朝皇子他必定是存了折磨觀海琅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程度的心思。

盛之前還說他不知道觀海琅的下落……真是臭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若不是我發現了觀海琅,他可能會受到盛的折磨持續一輩子。

我護在觀海琅旁邊讓他休息了一陣子,他醒來後依舊傷勢不樂觀,我提議讓他再休息一會。

觀海琅搖頭拒絕,“無屍戰事嚴重,對方行動靈活還有戰術,背後定有高人指點,得趕快回去把這消息傳達到伏魔司,也要回去增援戰力。戚師兄……你,也要做好準備。”

“好吧,我們走。”

我和觀海琅順利飛回天山龍脈,接近天山龍脈時觀海琅體力不濟昏迷,從飛劍上跌落,我接住他趕忙把他送去醫修那裡。

趕去藥廬的路上我看見天山龍脈附近一片狼藉,屍體成山,血液成河,将這雪山玷污。

稍微一降低高度接近地面,惡臭的屍臭味跟劇毒似的撲面而來,隻有被大陣籠罩着的伏魔司周遭地帶還算完好。

我和觀海琅失蹤多日,此時突然出現把衆人吓了一大跳。

我趕時間,通過身份認證後趕忙進入藥廬把觀海琅放在床上,發現祁師姐也過來增援了,我便讓祁師姐快快為觀海琅診斷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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