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刺史愣愣地望着眼前一片焦黑狼藉許久,終于忍不住爆發了,朝身邊的人大吼大叫起來。
“自你們到來至今,整個河中府上下可是百般配合,要什麼給什麼,沒有半句怨言,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鬧到放火燒糧的地步!”
“不是……”
一旁的盧謙愣愣地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刺史歇斯底裡的質問在他耳中統統變成無意義的叫嚷。
怎麼會呢?自己不過派人來倉庫周邊巡視,搜查令沒到根本沒有試圖入内,怎麼就變成了強闖不成、造成巨大沖突以緻失火的局面?”
“是他們!昨天夜裡硬要來查,可這裡面都是百姓的存糧,無憑無據的,怎麼可能放他們進去!他們見勢不成就直接動手,把這倉庫燒了,全燒了!”
眼前的人頂着半身燒痕不顧,指着他控訴道。
“禁軍又如何?那也不能欺壓到百姓頭上!”
“刺史明鑒,
“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啊!”
“……”
圍觀的人群不說一千也有八百,或多或少都是糧号的主顧,如今這唯一一座倉庫毀了,内中存糧化為焦土,哪裡冷靜得下來?
“拿下!”
“刺史這是做什麼?”眼見一群河中守将氣勢洶洶上前欲要發難,禁軍百夫長丁義急忙橫刀一攔,“我等奉皇命而來,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們來定罪!”
盧謙一把将他拉退後半步,搖了搖頭。
“在下自然定不了特使的罪,可現在的局面與各位脫不了幹系,也斷不能再縱容你們橫行無阻,一切待禀明朝廷後再說!”
丁義心裡委屈,可也不能不聽命,隻好任由他們扣住盧謙,往河中府方向而去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敢再與一旁的糧号中人起沖突,匆匆退至一處無人的角落。
就在這時,一隻手自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夜半時分,禁軍臨時駐紮的小院周圍多了來回逡巡的當地守軍,盡管沒有被明着限制出行,但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嚴嚴實實地監視了起來。丁義警覺地提防着四周,躲躲閃閃潛入盧謙的房間。
盧謙沒有點燈,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
“……就是這樣,那個商戶昨天曾親眼見到有人往倉庫裡搬運幹柴,還有,幾個月前糧号開業之初,是如何誘導逼迫百姓拿出第一批口糧。”
果然,事情根本沒那麼簡單。
“河中府上下擺明有異心,留在這裡隻會越來越被動,聽我的,快走吧!等回到長安哪怕領一頓罰,好歹上頭有人頂着,有什麼事不會直接沖咱們來……”
“我不能走,”盧謙不假思索一口回絕道,“我走了這把柄可就徹底做實了,這樣,你帶着證人先走,回長安去找元相國,今晚就走,别讓任何人知道!”
“……”
丁義咬了咬牙,強忍着滿腔怨憤答應了。說起來他平日裡與盧謙關系不錯,後者待人無論品級高低,皆如兄弟般同甘共苦、關懷有加,十分得人心,于自己而言更是一個值得托付與信任的好友。眼下這個關頭,似乎再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于是事不宜遲,他避開耳目逃了出去找到那證人,待天一亮,兩人便喬裝混出城,一路朝着長安的方向快馬飛馳。
那個證人是城中一個小商販,平日裡做些手工活兒維持生計。從一開始,他就對糧号的生意疑慮重重,一個聲稱非官家的民間鋪子,拿什麼去保證自己承諾的那些利息,即使短短十天半月之内能,那一年、多年之後呢?
可惜,大部分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利益之上,隻要嘗到一點甜頭,就會緊跟着投入更多,至于未來的事,反正倉庫都是自己人在看守跑也跑不了,無論如何也能收回自己存進去的本兒,何樂而不為呢?
何況,火災那天晚上他看得很清楚,趁人不備把幹草和火油放進倉庫的人,不是什麼陌生人,是本地幾張遊手好閑慣了的熟面孔。
他們漸漸遠離了城鎮,走上僻靜的山道。路還算平坦,兩旁的樹林卻是越來越密集,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硬是照不進來幾分光亮,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晦暗之中。兩人下意識地緊張起來,絲毫不敢放慢腳步,可偏偏就在這時,耳畔卻倏然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尖銳響動——
人是從側旁的林中沖出來的,看樣子是埋伏在此多時了。丁義一手勒緊自己的缰繩,一手猛地往證人的馬身上一拍,打算讓他趕緊先走,自己能欄一刻是一刻,然而幾個不速之客動作快反應也快,卻齊刷刷地針對證人而去,擡起袖中小弩就是一陣亂箭齊發,證人還沒跑出幾步,背後就連中好幾箭跌落馬下。
丁義眼睜睜目睹這一切,着急萬分卻又雙拳難敵四手,根本招架不住對方一夥人猛烈的攻勢,不出片刻後腦就挨了一記重錘,整個人沒了知覺。
兇手檢查了證人,已經沒氣了,便相互一使眼色,扛起丁義消失在樹林中。
今年開春開得早,未到清明就已經有了些暑熱的意味,尤其在臨近正午的當下。
好在宣政殿西苑遍植梧桐與楊柳,此刻恰逢綠意盎然,自是一派清涼怡人的風景。
可眼前的這個不速之客,顯然不是來看風景的。
“哎,想必是有小人從中挑撥,這才令元相國與在下誤會頗深,說來在下心裡可真是委屈萬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