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這燕娘子已有兩天不曾登台獻舞了……”
“你還不知道吧?”食客壓低嗓門與同伴竊竊私語道,“有人替燕娘子贖身了,将來怕是再難一睹她芳容喽!”
“啊?這麼突然?燕娘子的身家那可是……也不知是哪位王孫公子豪擲千金抱得美人歸?”
“李德裕,知道吧?前朝李忠懿公家的二公子,年紀輕輕的翰林學士,兩天前有人親眼見着與燕娘子談笑風生,好不快活呢!”
“我當然知道他,今年也就三十來歲?非但生得一表人才的,聽說他家中那處平泉山莊,大得能裝下幾座山頭,其中花鳥魚蟲、珍禽良木數不勝數……燕娘子這高枝攀得真妙,竟能釣得如此人物,實在佩服!”
“女人嘛,仗着幾分容貌,唱唱曲、弄弄姿,可不就容易一朝得勢嘛!不過我也挺好奇,你說這李郎君是會将她留在京中宅邸時時侍奉在側呢,還是安置在平泉山莊中,玩一出金屋藏嬌呢……”
“說什麼呢!”
第三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側,突然出聲打斷,将聊得火熱的兩人吓了一跳。
“燕娘子根本沒有從了李郎君,還是莫要造謠生事的好!”
“啊?”
“……”
兩天前。
李德裕乍一聽到這大膽的要求,雖有些吃驚,卻不覺得冒犯。他輕笑兩聲,問道:“替娘子贖身不難,隻是你可有明确的去處?一路上所需的盤纏與用度,都準備好了?”
燕潇潇眨了眨眼,“妾沒有去處。”
李德裕:……
他斂了笑容,稍稍思索一陣,認真勸道,“娘子恕在下多言,若無去處,倒不如繼續留在這近月樓内,日日以歌舞侍人,辛苦是辛苦了些,可好歹能溫飽無虞,是不是?”
這下子輪到燕潇潇放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原來如郎君這般高卧明堂的富貴之人,是這樣替妾等着想的?”
她擡手半掩着嘴唇,連笑這兩聲都如此婀娜動人,宛如一段曼妙舞姿中的韻律,恐怕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不會為之側目。
“你若不願留在這裡……”李德裕移開目光,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眼前瞬間一亮,話音一轉說道,“李舍人也是個能詩善樂之人,一直極為傾慕娘子的技藝,娘子若願意,定能得他收留垂憐。”
所謂欣賞燕潇潇技藝的李舍人,正是李宗闵。
“他是郎君的朋友?”
“……算是吧,”他猶豫着點點頭,随即又解釋道,“我家中不缺樂工,不便接納你,李舍人向來惜才,你去他那兒,必不會被虧待,到時我寫封推薦信,他看到了,自會将你安排好。”
他說得誠懇,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又是仗義疏财又是為她求助友人,已經做得足夠多了。燕潇潇感激非常,身為樂籍,能得一安身之所已是可遇不可求,李德裕也好李宗闵也好,俱是人中龍鳳之輩,跟誰不是跟?
可也不得不承認,他足夠謹慎,也足夠聰明。
“那妾可要盡心竭力當好這件禮物,叫您與李舍人之間的關系,更加親密無間。”
她笑吟吟的,俯身再拜。
這一天,惠風和暢,萬裡無雲的晴好日子。
五更鼓起,烈火滿門,将欲趨朝,軒蓋如市。明明如焰的霞光盡染天際,此時大朝會尚未開始,殿中侍禦史的目光也不算嚴苛,白居易便放任自己心猿意馬起來,一邊跟随着隊列穿過宣政門往殿前的廣場上走去,一邊定定地望着前方不遠處的紫袍身影。
随後自己在白玉墀前的花磚長道上停下了。
從大門處走來,每走一步,都有人駐足停在原地,有人繼續前行。白居易已然覺得自己足夠幸運,離天子離得那麼近,堂上奏對的一言一語、那九五之尊的一舉一動,都能聽得着、看得見,回想起方才走過的路,不長不短、不遠不近,也不覺得有多麼辛苦。
可那個紫袍的身影仍沒有停下。
他走過了花磚長道,走上了高高的台階,一直走到了宣政殿内,天子的禦座之下。元稹明明還是那個元稹,比之昨日沒有什麼不同,可自今天這個早晨開始,就要一遍遍目送他走上高台,看着他的紫绶金玉帶熠熠生輝,看着他獨自站在那裡,任頭頂上風雲詭谲、變幻莫測。
白居易不由得深深擔憂起來。
微之這個人,即使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容易找上他,今日做了這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到底是福是禍?
這條路他能走得多遠?多久?會走得安穩自若,還是坎坷艱辛?
“什麼?你說你要幹嘛?”
大殿正中的李恒猝不及防大喊一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思緒,隻見元稹正躬身行禮,将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聽來格外分明:
“數月前戰事焦灼之時河東一線的糧草轉運頻出差錯,上緻轉運使下至糧官沆瀣一氣、腐敗橫生,緻使前線将士深受其害,關中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臣奏請徹查此事,膽敢借國難中飽私囊者,一個也不放過!”
周遭一片靜悄悄的,滿堂文武皆屏氣凝神,眼前這出戲,生怕錯過一星半點,唯有白居易倏然色變,手心裡瞬間冒出冷汗。
不是說得好好的要暗中進行麼?微之在做什麼?
“那、那件事純屬魏弘簡一時糊塗,朕已經懲罰他了……”李恒的目光四處躲閃,支支吾吾道,“都過去這麼久了,再說不都已經停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