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卻笑了,“他的确很重要,可再重要,也并非我的全部。”
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如若不成,那今生這樁夢,便到此為止吧。
“二位請回吧,莫要惹得諸位郎君挂念。”
背後的人聲出現得毫無預兆,兩人回過頭,隻見一個女子站得遠遠的,正低着頭朝自己的方向行萬福禮。
她看着眼熟,可不就是酒宴上那一舞動四方的樂伎娘子麼?
李德裕瞬間緊繃起周身,幾步跨了過去冷冷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
“妾沒聽清,也沒聽懂。”她仍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未起身,一眼看去隻能看到她雲鬓上一朵鮮妍的假芍藥,“外頭涼,李尚書特意遣妾來邀二位盡快入席,以免凍着。”
李逢吉任尚書的敕牒還沒正式下來,她倒十分有眼力見兒,學着在場的賓客直接稱其為尚書,而不是郎君這個大衆稱謂。
“那就多謝關懷了,外頭的确冷,我們這就回去。”白居易輕拂兩下衣袖,眨眼間又恢複成那個溫厚的謙謙君子,沖李德裕挑了挑眉便轉過身往回走去。
……這個白樂天,也不知到底怎麼想的,話裡話外說要幫自己,可幫什麼?怎麼幫?他如何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又想要什麼?
他的話,該聽嗎?
“郎君?”
李德裕回過神來,匆忙應了一聲,随後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的态度實在有些蠻橫無理,便後退一步站定,端正地同燕娘子道了聲歉意。
後者乍一聽,下意識擡起頭來,眼裡閃過一絲驚訝,莞爾一笑道,“得郎君如此禮遇,是蕭蕭之幸。”
“潇潇?這是娘子的名字?”他順口一問,“風雨潇潇,雞鳴膠膠,可是由此而來?”
燕潇潇複又低下頭,眼底笑意不減,“是。”
他們一前一後跟上白居易回到宴飲的廳堂,可剛一靠近,就聽到裡面傳出的嘈雜動靜,似乎還有杯盞砸地的聲響交錯其間。
是什麼人吵起來了?兩人大感不妙,趕緊跑上前去,映入眼簾的竟是李景儉正指着杜元穎的鼻子破口大罵。
“赦免國賊?擴地賠款?你下一步幹脆讓他們自行開宗立廟得了!”
他氣憤得雙目赤紅似要噴火,若非有人攔着,怕不是要直接沖上去拳腳相加了。杜元穎被這架勢唬得一愣,反應過來後也變得惱羞成怒,與他你一言我一語對罵起來。
“你有本事怎麼沒上戰場平亂去?在這裡充好人逞英雄有什麼用?”
“那也好過你置大唐的名節于不顧,一副貪生怕死的嘴臉,連裝也不願裝一下!當初放任朱克融坐大的是你,請令消兵、損己利敵人的也是你,現在打不赢了,上趕着卑躬屈膝的也是你!你這種人,丢到河北荒郊裡去喂狼都不如尋常畜生來得鮮!”
……
杜元穎好歹身居相位,被李景儉一個谏議大夫這樣罵,怎麼可能忍受得了,當場大吼一聲,要和他拼命。
自己出來之前不還好好的麼,怎麼突然就鬧成了這樣?白居易來不及細想,連忙和李德裕七手八腳将李景儉強行摁住,加上周圍其他人的配合,這才不至于把一場酒宴變成一出亂七八糟的道場。
混亂中,他的目光無意間瞟到了正位之上的李逢吉。
怎麼他似乎也不太生氣?反倒看得津津有味似的?
長慶二年的年關過得不太平,大明宮中那些太過鋪張打眼的聲色歌舞都被取消,對李恒來說,着實有些死氣沉沉了。
沒意思,實在沒意思。
他心裡不快,慢慢的脾氣也暴躁了許多。宮中自他登基之初便有那麼一些規定——對元稹,宮人需稱其為元才子,他的詩也常常被拿來諷誦,每逢年節、慶典尤甚。這規定原本也不嚴,更像是一股風,宮人照做哄得李恒開心,一時說錯嘴喊成了官職也沒什麼,可自從元稹出了翰林院為工部侍郎後,李恒在這一事上就忽然變得上綱上線起來。
比如,眼下就有一個宮人在殿外一處角落裡挨闆子,凄慘的讨饒聲不絕于耳,原因不過是錯将元才子喊成了元工部。
李德裕應诏前來時,遠遠看了一眼那個被打得血淋淋的可憐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陛下這是要把微之放在火上烤。”
他請過安,直言不諱道。
“……朕就是拿真火烤他他也不敢怎麼樣!”李恒一肚子邪火無處發洩,見了李德裕這張臉不由得便想收斂些,于是招呼侍從叫外邊停手,免得鬼叫不停惹人煩。
“朕問你啊,是不是這赦免诏書一下,河北那倆貨就能停手?咱們的生活就能恢複如初啦?”
李德裕:……
“說不準。可能就此停戰,可能置之不理,也可能以尚在圍困之中的州郡相要挾,向朝廷圖取更多獎賞。”
“那、那怎麼能行!”李恒不安分地踱起步子,忽然又想到什麼,連忙再次招來侍從,“把杜元穎也給朕叫來,捅這麼大個窟窿,他要不給朕解決了朕要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