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随在下來吧,莫要耽擱。”
“微之?”
白居易目睹了一切,心裡咯噔一下,直覺這件事不簡單,下意識便想跟去,誰知被崔潭峻攔住了。
“白員外見諒,您并未受邀,還請不要為難在下。”
元稹朝他點點頭,示意自己去去就回,不用擔心,便跟上崔潭峻朝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誰知進了殿門,才發覺自己要見的人根本不是李純。
“擡起頭來。”
盡管對方是太子生母,身份尊貴無比,但元稹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被後宮女子召見,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可貴妃的命令又不得不聽,隻好稍稍直起身子。
“果然生得一表人才,”郭貴妃似笑非笑,“加之一手好詩好文筆,想必元大才子在宮外的仰慕者已然能排起長隊了吧?”
元稹:……
“好了,本宮不逗你了。”她命人賜下坐席,正色道,“聽說虢州府抓捕潛逃犯人那次是你督辦的,做得不錯。”
“貴妃有何要緊事,不妨明示。”
“怎麼,無甚要緊事就不能召卿前來一叙了?”
“後宮之人私見外臣,”元稹不知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道,“貴妃就不怕臣參奏一本嗎?”
郭貴妃愣住了,随後忍俊不禁一般,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她笑得停不下來,頭上的珠钗步搖也跟着一顫一顫,“元才子可真是可愛得緊呐,哈哈哈……”
“阿娘,您就放過他吧!”
一個年輕的聲音冒了出來,李恒自偏殿而上,朝貴妃行一禮後徑直來到元稹面前蹲下,看上去興緻高昂。
“實話告訴元先生吧,孤早有拜卿為師之意,如今終于得見,就請恩師受學生一拜!”
說罷便作勢要跪下去。
這下元稹真被吓到了,搶先一步叩首,“殿下到底何意?”
“拜師呀,”李恒擡起頭,一雙黑眼珠子看上去無辜又天真,卻莫名教人不寒而栗,“孤在東宮,對你的詩可是手不釋卷,自覺讀之受益良多,唇齒生香呢,若是你都沒資格為吾師,又有何人堪任呢?”
他們二人就這樣相互跪着,場面着實沒個正型,可一旁的郭貴妃卻自顧自喝起了茶,半句勸阻也沒有。
“謝、謝殿下擡愛,可……”
“孤問你,你恨陛下麼?”
元稹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無過卻被外放十年,當真不恨他麼?”
李恒臉上依舊帶着狡黠的笑意,就好像在說一件賞花飲酒之類的尋常趣事。他看着眼前的元稹一語不發,目光裡滿是防備與疑惑,知他現在一定在飛快地思索卻探究不出個所以然,一股滿足的快意自胸中油然而生。
“實在說不出口那就回去吧,”他往元稹耳邊湊近一步,“等過些時日,孤送你兩份大禮。”
金銮殿中被暖爐烘烤得溫暖如春,一出殿門,冬日裡刺骨的寒風便如當頭一棒直擊面門,令人措手不及。
元稹冷得有些哆嗦,擡手一抹,抹到一手汗水,才剛出來沒幾步就涼透了。他一刻也不想耽擱,健步如飛一般朝宮門逃去,直到身後的重重宮殿隐沒在城門之後,才稍微放松下來。
方才的一言一語重新在腦海中響起。
大禮是什麼?過些時日是什麼時候?
大朝會上澧王與太子一同接受朝賀,是誰的手筆?如今位列宰相的都是皇甫镈的親信,與他們同心的是誰?澧王麼?
太子和貴妃召見自己難道隻是為了戲弄一番麼?
崔潭峻常年在外監軍,怎麼突然間做起了内侍的活兒?
李純對外一直稱病,他到底病到什麼程度了?還有清醒的神智麼?
他越想越頭疼,絲毫沒注意到一路上已經有朝臣望着自己竊竊私語起來。忽然間,他想到,既然皇甫镈受寵于李純,那麼他與澧王一夥的話,是完全有能力為其掙取一些東西的,接受朝賀,隻是其中之一。
那麼前些時候孫燮案被翻出來,就有足夠充分的理由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皇甫镈與澧王自然希望李純平安活着,活得越久越好;可對太子和貴妃來說,就完全相反了……
這一年的年關,自初一到十五,就這麼平平淡淡、無甚新奇地度過了,其間李純還接見過朝臣,算是暫時打消了人們的疑慮與擔憂。
可就在正月二十七日,大明宮裡忽然傳出了天子崩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