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寺正在幾近窒息的關頭驟然得救,整個人癱在地上猛烈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灌下新鮮空氣。元稹看也不看他,一語不發地背起劉禹錫就往外走。
平白罵别人劉家人死絕,這不活該麼。
随後幾番折騰,總算把劉禹錫平安送回到家中。這座舊宅院多年未有踏足,此刻再見卻是滿目素白,凄恻又悲涼。
“盧夫人在去連州前就年事已高了,這樣的結果,任誰也奈何不得,”李紳停在宅院門口,等來元稹一同離開,“至少等他們歇口氣,再來祭拜吧。”
這都什麼事啊。
沒走幾步,元稹擡頭看看昏暗下來的天色,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已耽擱了這麼久。
“糟了!”
他突然驚呼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把李紳吓了一跳。
“怎麼了……哦,想起來了,你說你今天得出城去接樂天,隻能和我聚一小會兒來着?”
“下次,下次一定!”元稹歉然一笑,在街邊小鋪裡随手借了一匹馬,朝着南城門一騎絕塵而去。
李紳撓撓頭,這忙的喲,自己今天真來的不是時候?
緊貼着行将關閉的城門溜出長安,又快馬加鞭好一陣子,待趕到南山客舍的時候,夜幕已經徹底籠罩了上來。
古道連綿,山色不改。無數足迹被印在了南山腳下的這條黃土小路上,随後又被新的足迹埋沒,來來往往,從未斷絕。
有的人去而複返,有的人一去不返。
眼前是一座熟悉的小樓,一旁有竹亭相伴在側。橙黃的燭光透過窗子,成為這墨染的南山腳下唯一一抹暖意。
那人就在這抹暖色的正中。
“樂天!”
白居易撐着下巴坐在小亭裡,幽幽地望着元稹風塵仆仆趕來,勒缰、下馬、步步上前,終于忍不住站起身朝他一頓戳。
“說好的過了午後來這兒接我,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
“在呢。”甫一相見,彌漫心底的陰霾便一掃而空,元稹迫不及待迎上前任他玩鬧,随後将他的雙手一捉,仔細端詳起眼前這張臉。
夷陵别後的大半年,他們真的在長安相見了。
他忽然覺得上天待自己其實也還不錯。
“在這兒等了大半天,真的隻為我一人嘛?”
元稹眨眨眼輕車熟路地裝起可憐,同時又朝着一旁的桌案努努嘴。那桌案上,擺下的兩杯茶盞還未收拾,一看便知這座小亭子在不久之前曾待過客。
白居易一如既往招架不住,除了數落他一聲幼稚别無他法。
“好好好,不怨你!”兩人相攜回到客舍中,“我今天,遇到敦詩了。是去湖南任觀察使途徑這裡的,說來陰差陽錯,我們能回京幾乎全仰仗他出力,沒想到前腳幫了人,後腳自己卻不得不離開。”
“隻是觀察使麼?”
“他隻有一事相托,那就是回朝後,若有人言及消兵,萬萬不可松口。”白居易在窗邊坐下正色道,“這樣看來,力主消兵的與害他離開的,當是同一人。”
這間客舍是他們多年前遊南山時就頻繁光顧的休憩之所,已不知翻新了多少次,唯有窗外的高山明月依舊如故,不曾老去。
元稹則習慣性地倚靠在了窗邊,似是喃喃自語,“可這場仗,到底打得太久了。”
“王承宗的歸降不足為信,隻要他想,随時可以再反。”
“我知道,何況,若真到了消兵的好時機,也應當是讓他們還耕故裡,倘若不能使耕者有其田,将其放任在外不管,恐遺患無窮。”
他們心裡都清楚,此時提出消兵的那個人,約莫隻想着快速省下軍費開銷,斷然不會顧及到這一層。
“好了,現在該輪到你來解釋了吧?奔波了一天,可是哪方天塌下來了?”
“樂天可知道孫燮案?”
白居易面色一沉,“實不相瞞,你在我這裡已是第三個提及此事的。”
“其中有一個是敦詩?”元稹問道,“另一個是誰?”
“内兄。”
就在回朝前,内兄楊虞卿特地去信叮囑他,叫他回去後躲着點皇甫镈,半分交遊也不要有。
“夢得他……”元稹遲疑半晌,滿腹疑問得不到答案,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隻建議道,“不妨等幾天,你陪我去向他登門緻歉,順便好好問清楚吧。”
“緻歉?”這下白居易詫異了,“元微之,你對他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