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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永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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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那天沒能見到王叔文。在翰林院值班的李建告訴他,王叔文約莫是不會回來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就在離任後不久,他的母親就突發疾病去世了。至親離世本就是一重打擊,為期三年的丁憂更要求他徹底遠離朝堂,再無法插手任何政務。

宮中有人嘗試上疏請求将他奪情起複,可無一例外全部被駁回,同時上疏之人也先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脅。自此,朝中沒人再敢替他說半句話。

俱文珍饒有興緻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要見陛下。”

韋執誼看上去瘦削了許多,眼窩深深凹陷了下去,不複昔日的神采奕奕。他這些天見了很多人試圖做很多事,而那滿是疲憊的面容卻無時無刻不在表露,他心中所願所想,沒有一樁一件如意。

“陛下抱恙,不便接見外臣。”

“召而不見,是何道理?”

俱文珍詫異,“大家什麼時候宣召過你?我怎麼不知道?”

甫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問得太過露骨,急忙咳嗽兩聲掩飾過去。起居郎在側,自己還不想立刻擔上挾持天子的罪名。

“你想見也可以,”他招呼兩個小宦去請李誦,又轉過頭對韋執誼連連囑咐,“隻是大家的身子勞累不得,韋尚書可要把握好分寸。”

說話間,李誦被半擡半攙扶着來到禦座前,他看上去形容枯槁得厲害,帝王錦袍在這具骨瘦嶙峋的身子上完全難以被撐起,甚至比起得病之初都更顯憔悴。

韋執誼愣愣地望着這位大唐天子,鼻尖一陣酸澀,緩緩跪下叩拜。

李誦依舊說不了話,他與外界失去聯系已經太久了,此刻乍見故人,就像茫茫滄海之中行将溺弊之人抓住了浮木,再也不肯松手。

“陛下,”韋執誼膝行兩步,任由他抓着自己,原本的滿腹牢騷與怨怼頃刻間咽了回去, “我們都好,叔文他也好……”

李誦根本不信,他越說好,心裡就越發忐忑。盡管每次上朝總是一派國泰民安,可自從自己徹底被俱文珍的人掌控以後,他就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在外過得并不好。

可又能怎樣,自己幾乎算是廢人一個,僅僅隻是生存下去都舉步維艱,又能替他們做什麼?

為什麼對他們而言,世道艱難如斯?

“大家累了,還是回去歇息吧。”見兩人全然不顧君臣禮數地互相攙扶着,俱文珍不由分說打斷,容不得他們再說半句話。

“尚書可真是好氣量,誰不知道那王叔文狂妄至極,您竟能不計前嫌替他說話,”送走李誦後,他猶嫌不過瘾,轉過頭面向韋執誼侃侃而談,“當初劉辟不過是替韋令公請求總領三川,韋令公何許人也?若沒有他整個西川怕是都歸吐蕃了,論治蜀沒人比他做得更好,可王叔文呢?二話不說就要殺人家,直接把韋令公得罪透了!他這是将您置于何地啊……”

“住口!”

韋執誼猝不及防一聲暴喝,驚得一旁起居郎手中的筆都掉了。

“這世上最沒資格評判他的,就是爾等禍國殃民的鼠輩!奸賊!”

空闊的殿宇将他的怒吼放大了數倍不止,震得人耳中腦海裡一片嗡鳴。

他多看一眼俱文珍都覺得惡心難耐,在後者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就健步如飛走出了宮殿。

“不知死活!”

殿中的宦者陰鸷地攥緊了拳頭。

與此同時,朝中奏請太子監國的呼聲也愈演愈烈,起先隻是韋臯等幾個重兵在握的地方節度使相繼上奏稱當今天子病重難理國事,随後,太常寺卿杜黃裳、翰林學士鄭絪也緊跟着應聲,各自在朝中帶起了一片反響。

一方面,作為杜黃裳女婿的韋執誼自然不敢太過違逆嶽父的意志,因此也無力反對這一提議;另一方面,那鄭絪也向來看不慣王叔文他們當初過于強勢的态度,于是抓住這次機會,想借此對他們多敲打敲打。

鄭絪的理由似乎給衆人提了個醒,慢慢的,衆人将事情重點從天子病重轉移到了王叔文結黨擅權上面,不多時,竟出現了“效東漢末曹、董故事挾天子以令群臣”的批評論調。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

這其中,有被舊秩序養熟的既得利益者,有嫉勢如仇的清流士人,有人雲亦雲跟風趨利的鑽營客,也有為謀奪權力落井下石的環伺群狼。他們在這場批鬥中出奇地達成一緻,就像在代表絕對的正義與公理去共同抵禦一群十惡不赦的罪人。

杜佑擔心劉禹錫的安危,不斷派人四處打點,說他年輕氣盛受人蠱惑,不得已見罪于衆人,若有幸得以寬宥,定當與奸人割席,誓死效忠新主。礙于杜佑的情面,果真有人去試探了劉禹錫的态度。

“倒也不用這麼大費周章,諸位要殺要剮随意。”這麼多天過去,他當然知道朝中的風向與自己的處境,但在面對杜佑這急不可耐的相助時,卻隻抱以淡淡一笑,“麻煩你轉告他們,無論生死去留,我始終會睜着這雙眼睛,好好看着這世界在諸君手中将成何模樣。”

據說,杜佑被他的反應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又據說,劉禹錫在杜佑房門口跪了很久,不為求他原諒,隻為求他珍重,莫要再在自己身上枉費心力。于己而言,人生苦短,有些事情決不能,也絕不會妥協。

杜佑不願再見他。自此以後,他們也再沒見過面。

俱文珍得了天大的便宜,于六月丙申發布一道天子诏書,将本年以前百姓所欠各色租稅、錢帛悉數免去。這道诏令極具王叔文等人掌權時的行事風格,因此衆臣也就更加相信,他們之所以受到如此猛烈的反對是因為本身德行有虧,而非政敵攻擊,否則怎麼會認可并将他們的寬和政風延續下去?

隻有少數人知道,在這條诏令實行後,群玉閣所欠下的稅款從此就一筆勾銷了。

不多時,新任的鹽鐵轉運副使潘孟陽剛一上任,就上疏要求收繳劉禹錫和程異的印信,使他們再無權過問鹽價之事,自然而然的,限價令也就徹底被廢除。

反抗不得,控訴不得,劉禹錫在大醉一場之後,反而感到了無官一身輕,開始把過去幾個月内收到的詩作一一和回去,但唯有那首《學阮公體》,卻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怎會,我以為你向來喜愛阮詩之駿放沉摯。”

元稹随意靠在席子上,坐沒坐相。這席子是直接鋪在劉禹錫家後院草坪上的,周圍流螢紛飛,擡首可見如水夜色下,點點繁星編織成的燦爛銀河。

劉禹錫用手臂枕着頭躺在席子上,望着星星出神。

“都說阮籍七賢之首,濁世之仙,可為了在司馬氏手中活命,日日強醉以飾不醉,口出玄言實則謹言,看似逍遙快活,實際上過得比廟堂裡的那些老狐狸還小心翼翼,”他拖長音調,一副将睡未睡的消沉模樣,“倒不如像嵇康那樣,身死免為浮名累,一曲廣陵天下傳,也不知道我要是也有這麼一天,會不會有三千太學生為我送行呢……啊!!!”

“喵嗚——”

“嗷……”

劉禹錫話音還未落就被自家那隻胖乎乎的橘黃色貓兒一個跳躍撲到臉上,驚得他一個激靈起了身,貓兒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把主人給撲斷氣,幾下便蹿出老遠,活像是在逃命。

還未等反應過來,他又被緊跟在貓兒後頭的身影撞得側翻在地,這次是一隻同樣胖乎乎的橘黃色狗子,站起來的體型差不多能到劉禹錫大腿那麼高。

劉禹錫這個主人就這麼被興奮上頭的一貓一狗幾乎整出了内傷。

“白樂天!你不是說要哄它們睡覺嗎!”

“我确實在哄來着嘛!”白居易略帶窘迫地跑過來想查看他有沒有事,“誰知道大黃非要含住小黃的頭玩兒,它倆就追起來了。”

劉禹錫下意識一躲,生怕被這快速靠近的第三位也弄出點意外傷害。

“沒碰着你吧?”元稹站起身拉過白居易一看,見後者行動自如也就放心了,“它們二位這身闆,沖擊力可太大了……”

劉禹錫:?

三人退回到屋内開始溫酒。

元稹掀開劉禹錫的衣袍一看,果然腰背處已顯現大片淤青,他從白居易手中接過一碗攤涼的酒,往手上蘸取一些抹在了淤青處。

院中的大黃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闖了禍,搖晃着尾巴安靜蹲了下來,小黃則依舊沒心沒肺,卧在台階上,尾巴尖逗弄着螢火蟲玩。

“這是?”

白居易指一指劉禹錫的背,元稹一看,這才發現他的左背上竟有一條猙獰的疤痕,像是刀傷。

“那個啊?在淮南留下的,那時張愔作亂,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劉禹錫輕輕松松解釋道,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其實這道傷,是他當時為了救杜佑,幾乎不要命地擋下的。

“你們倆不許告訴子厚!”

兩人輕笑一聲答應了下來。

“殺敵平亂本是建功立業的事,”元稹好奇道,“可從相識至今,好像從未聽你提起過。”

劉禹錫抱起膝蓋,把頭埋在臂彎裡,沉默了許久。

“殺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好。”他的聲音悶悶的,“他們與我們本沒有什麼區别,有父母,有妻兒,黑發,褐瞳,身上流的血都是同一方水土所養,可他們卻要為了少數人的私欲,付出生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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