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照徹天際的燈火，在元稹那雙琥珀般的雙眸中凝成了光亮，盤桓在白居易心裡久久不去。

不得不承認，微之的眼睛真的生得極好看，單單被他瞧上一眼，便能被吸引去大半心神。

何況，他竟然說……

白居易迷迷糊糊的，一場夢做得不知所雲、混亂不堪。夢裡不是群山疊嶂就是江海滔滔，許多熟悉的面孔在其中随波逐流，任雨打風吹，他無暇顧及其他人，隻拼盡了所有力氣奔向元稹，想抓着他問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何意，可元稹的身形飄忽不定，與他始終隔了一重山水，根本觸碰不到。

盡管知道這是夢，可隻要那張臉在眼前，自己就根本無法冷靜。他心裡着急，慌亂之下一腳踩空，蓦然間清醒了過來。

清晨一縷陽光明晃晃地透過紙窗，有細微的纖塵正在這道光線裡耀武揚威地翻飛。白居易正欲翻個身繼續來場回籠覺，卻聽得房門被人忽地推開。

“阿兄，醒醒，太陽都曬屁股了。”

白行簡隔着被子朝他屁股上連拍幾下，白居易被拍得煩，抓起一個枕頭朝他兜去。

“幹嘛啊你？天塌下來自己頂着去。”

“天倒是沒塌，”白行簡剝開被子将人拽起來，“堂兄他們一家約莫晚上就到了，我們要不要出去多買點吃穿用度回來？”

堂兄一家？

……糟了！

半個月前堂兄來信說節後因事要來長安，希望能在自己家借住一段時日，白居易滿口答應着，結果後來玩得太瘋，将這件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不早說！”

“……我怎麼早說！是誰連着幾天不見人影的！”

白行簡這話隻說對了一半。在沒有夜禁的這三天裡，不光是阿兄，他自己也跑出門去呼朋引伴，三天三夜杳無蹤迹。

堂兄一家三口人，那小侄子不過四五歲，正是精力旺盛樂于拆家的好年紀。常樂坊的這間宅子是白居易租的，原本就不大，自從把母親接過來後就再沒有空閑的獨立小院了。他略一思索，當即讓白行簡把他那間位置靠裡、庭院又稍大的房間讓出來，收拾一下東西搬過來與自己同住。

對一般人而言，與自己的親兄弟同塌而眠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白居易隻堅持了兩天，就開始叫苦不疊。他承認自己的睡姿算不上文雅，可沒想到白行簡更是粗野，簡單翻個身都能翻出拳打腳踢的架勢，一晚上愣是被他打醒好幾次。

白居易怨氣滿滿地盯着熟睡的弟弟忍了又忍，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克制住将他一腳踹下床的沖動。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将來族中人隻會越來越多，且多半也會來長安發展，總不能每當有人投奔自己，就窘迫地跻身在這樣的小屋中吧？

就這樣，他有了買房的想法。

彼時的長安米珠薪桂，更不用說房子了，即使是房價最便宜的城南，憑白居易眼下的積蓄也隻夠買間廂房。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城郊，在反複挑挑揀揀之下，最終選定了渭南一處宅院。

這所宅子南臨渭水，背靠群山，内中還有一座兩層的小閣樓，從閣樓窗邊眺望，可以望見遠處如畫般的田園村莊；距離白氏曾祖遷居的下邽也近，居住在此，也相當于認祖歸宗了。白居易激動萬分，一連數天廢寝忘食地親手丈量、設計，在東西兩市的家具市場上逛來逛去，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生平擁有的第一處房産，生怕出一點錯。

白行簡自然沒有被放過，他被白居易拉着在宅子裡的幾處空地上翻來覆去地查看。

“要好看的、氣味好聞的、好打理的、易成活的……你說，種些什麼呢？”

“簡單簡單，”白行簡大手一揮，“這裡種桑樹，那裡種橘樹，南邊地裡的土松一松種西瓜，西邊再搭個葡萄架……到時候一年四季都有的吃！”

“……”

白居易不禁懷疑，他叫白行簡來，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将這不靠譜的弟弟趕回家去後，他在心裡默默将認識的人挨個掃視了一遍，最終在隔天清晨牽着馬來到靖安坊，将元稹逮了出來。

對于白居易的霸道行徑，元稹反倒有些樂在其中。兩人悠哉悠哉地坐在馬上，最近一連幾天晴朗無風，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若實在不知種些什麼，楊柳總歸是沒錯的。”

“楊柳雖好，可城内城外已然到處都是。”白居易苦惱地敲敲腦袋，忽然雙眼發亮地望向元稹，“微之喜歡什麼朝向？我給你留一間吧。”

元稹詫異，頗有些受寵若驚，“這是你的宅子，自然屬于你和你家人們，我怎好占據？再說了，即便将來去做客，與你擠一間也夠了嘛。”

“也是，”他心情大好地一伸懶腰，“你看，裝潢設計這些事兒還是得找你，懂得丹青之美不說，咱們倆的房間自然也要聽你的意見。”

新居距離長安一百多裡，算不上遠，一路說說笑笑間就到了。白居易拉着他穿過正堂跑到東側的一座小院裡，喋喋不休地介紹起來。

“你看這間小院如何？房間挺大，南北兩面都有空地，我打算在北面和兩側過道種些竹子，南邊的空地上種花，什麼花還沒想好……西邊那間院子就給行簡了，随他養雞養鴨去，多半也吵不到咱們。正堂的那座小閣樓我打算改成藏書閣，一會兒帶你去看……”

元稹跟着他走走看看，時不時從地上捏起一把土揉開觀察着土質。

“這裡靠近渭水，不用擔心水分不足，”他拍拍手站起身，“種上你喜歡的牡丹，應該也易成活。”

白居易卻搖搖頭，“我在常樂坊家中養了幾盆牡丹，可難伺候了，在這兒，我想種些即便無人照看，也能生生不息開花長葉的，想象一下咱們一推開門，便有滿園芬芳相迎……”

他描述得美好，光是聽着便令人心動。

“什麼樣的花是不用費心打理也能開得極好，而且還清香撲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