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鴻曉睜開眼睛,什麼都沒看到。
一片黑漆漆。
這倒是個新情況。以前實驗一開始,他就能看到什麼東西。
突然,黑色的背景上浮現出一幅畫。
那是一片蕭殺的景象。一大片荒地上長着雜草,無精打采地垂着頭。地上随處可見沒有化完的殘雪。
荒地的盡頭有一兩棟房屋,破敗的土坯牆,看起來沒有人住很久了。屋檐上的冰挂像晶瑩的冰刀。
華鴻曉沒有感覺冷。
這讓他意識到,他正在通過一個人的意識回憶以前的場景。
那個人一定是在隔壁實驗室的鄒靖了。看來他正閉着眼睛,冥思苦想地回憶那天冰天雪地的場景呢。
有一瞬間華鴻曉想試着擡擡手,動動頭,看能不能控制鄒靖的身體。
不過還是算了。鄒靖一定已經夠緊張了。如果突然讓身體作出無意識的動作,他大概會精神崩潰。
正想間,場景開始慢慢移動。
開始還能看到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很快土路也沒有了,變成了雜草和荊棘。
華鴻曉貪婪地把一切細節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一條冰凍的小溪。幾塊奇形怪狀的石頭。
遠處有一個低矮的像房屋一樣分東西。那是什麼?蒙古包?
等距離拉近了,才看出來是一個大土堆,上面低矮的植被和裸露的土壤錯落有緻。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
華鴻曉漸漸擔心,自己記不住一路上看到的細節。
不過想想也許沒關系。鄒靖肯定也記不住。
如果要他憑着記憶說出來這一路看到的景象,估計他沒法說出來。
但是現在看來,這些細節明顯還藏在他的記憶裡。
不知道走了多久,地勢開闊,遠方出現一段長長的土牆。
土牆明顯是人工堆砌的,但是跟周圍鬼斧神工的自然環境相比,并不顯得突兀。如果不仔細看,也許會把它當作一個小山坡。
确實像山坡。因為它是地上慢慢隆起,直到最高點,有一人多高。
到了最高點以後,嘎然而止。從走勢來看,那好像是一個城門的一邊。
估計整面牆和門都坍塌嚴重吧,不然不會才這麼高,華鴻曉心想。
繼續走近。地上散落着不知道是石塊還是土塊的碎片,越到牆的盡頭越多。
牆的盡頭應該就是以前的城門所在。不過現在都龜縮在地上的土堆裡,跟大地融為一體。
土堆上稍微平整的地方,能看到一些縱橫交錯的線條,不知道是大地的紋理,還是原來土牆上的裝飾或者文字。
這大概就是鄒靖說的雲中城遺迹了,華鴻曉心想。
然後呢?鄒靖說這是事發地點?那還會看到什麼?打鬥的痕迹?又或者兩個人影會突然出現在記憶場景裡?
然後什麼也沒有。
眼前的畫面突然變了。
荒地。
破屋。
這不是剛開始的場景嗎?
随着熟悉的場景又開始向前移動,華鴻曉明白了,鄒靖在一次又一次地回憶同樣的過程。
也許他不确定我們是不是已經把整個路程都看到了?
也許該告訴他,整個路程都走了一遍,可以結束了。
華鴻曉突然想起,他能捕捉到鄒靖的心理活動,但是鄒靖不能反過來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沒法直接溝通。
那我能自己醒過來嗎?
以前每次從實驗中醒轉,都是因為捕捉到的場景讓自己産生了緊張情緒。
今天這個周而複始的野外風光片,看得人想睡覺,哪來的緊張情緒?
難道要一遍又一遍看下去嗎?
也許多看幾遍,加深印象,是好事吧。。。。。。
正想間,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
同時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号實驗室那些熟悉的桌椅闆凳和儀器。
難道鄒靖想結束實驗,睜開眼站起來了?
不僅站起來,還轉身向門走去。
打開門,鄒靖沖另一邊的二号實驗室喊道,“哎呀快結束吧。我們都好啦!”
西北漢子的聲音,卻明明能聽出來俏皮女生的腔調。
華鴻曉明白了,是陳雯控制鄒靖的身體,讓他站起來走到了二号實驗室,告訴大家實驗結束。
他正在為這充滿喜感的情節暗自好笑,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實驗床上躺着的自己。
這是頭一次從自己身體以外的視角看自己。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閉着眼睛的樣子,是這樣的嗎?
旁邊的馬駿,一邊細心地從自己頭上把電極取下來,一邊回過頭來對自己笑。
或者說,對有陳雯腔調的鄒靖笑。
突然之間,畫面一轉,明明是正面看到的馬駿笑臉,變成了她轉頭的側面。
轉頭幅度很大,讓人看到漂亮的脖子線條。
華鴻曉昨天正在複習解剖課,嘴裡默念,胸鎖乳突肌。
“什麼?” 馬駿好像聽到了,轉過頭來。
“沒。。。。。。沒什麼。” 華鴻曉邊說邊坐了起來,覺得有點頭暈。
那邊廂,陳雯已經跳下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着鄒靖大笑,“哈,是我讓你走過來的!”
鄒靖站在一号和二号實驗室之間的門洞那,臉上寫着茫然。
“你們捕捉到記憶了?” 朱迪從機器那邊走了過來。
“是啊,都看到了,都循環看了兩遍了!” 陳雯說。
華鴻曉心想,哪有那麼誇張,第二遍剛開始好不好。
鄒靖現在回過神來了,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看得出來,臉上很是疲憊,額角都在冒汗。
“我正在努力回憶,突然發現身體不受控制了。” 他喃喃自語,又轉頭對朱迪心有餘悸地說,”我們缺乏一個機制,讓實驗者主動放棄捕捉對象,自己醒轉過來。“
“是啊。” 朱迪點點頭,“還有很多研究要做。等會再做實驗,華鴻曉和馬駿你們兩個就不要這麼誇張了。”
雖然是對華鴻曉和馬駿說話,教授的眼睛卻看向陳雯。
陳雯吐了吐舌頭。
“我要先休息一下。” 華鴻曉說。
每次做完實驗,都覺得特别累。
“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鄒靖擦了擦額頭的汗。
看樣子強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回憶同一個場景,也很耗費體力。
又或者,時刻提醒自己,小心不要想别的東西,更費神?
“好的。” 朱迪點點頭,“這是一個新的實驗設計。目前看來進展很順利。我們的時間還很充裕。”
跟馬駿一起做的實驗,進展也很順利。
破屋。荒地。小溪。石頭。一直到古老的城牆。
但是在坍塌的雲中城城門,華鴻曉感覺跟上次有些不一樣。
好像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兩個人影。
但是每次都一閃即過。
有幾次閃過的,好像還帶着鮮紅的血色。
華鴻曉感覺有些緊張。是不是鄒靖忍不住把生死搏鬥的場面放出來了?
好在畫面馬上又回到了荒地,破屋。
這次華鴻曉想了個溫柔的辦法把實驗停止。
他控制鄒靖的左手,頻繁地敲打桌面,算是給了個信号。
他以前在電視裡看到國際搏擊大賽的轉播,一個人被對手使出鎖喉技控制住以後,就會作輕輕拍打的動作表示認輸。因為再多鎖幾秒鐘就會因腦部缺血而暈厥過去。
不知道鄒靖有沒有看過那種比賽,但是他似乎心領神會,站起來走到二号實驗室叫停了實驗。
“今天實驗真順利啊!現在我們有四個向導啦!” 陳雯拍着手作歡喜狀。
華鴻曉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刺激到鄒靖。畢竟作向導是為了尋找他父親的遺體。
偷眼瞟了一眼鄒靖,看起來他心情還不錯。
也許失去父親的悲痛,已經換成了尋找遺體的使命感吧。
“很好。今天大家都累了。尤其是華鴻曉。各位都回去休息,準備考試吧。過幾天,基金會有了消息,我就通知大家,什麼時候啟程,去哪裡。” 朱迪也顯得很興奮。
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實驗,有了個好的開始。
回到寝室,不但太尉和衙内兩位常任理事在,就連一直在外面有占座位的張小龍和肖峰,也回來了。
“奶奶的,我的書被人扔到地上了。” 張小龍憤憤不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