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眼睛向後看了一眼。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前面轉到樓梯口,悄無聲息地下樓了。
雖然一切發生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快,但是華鴻曉感到了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帶來的熱度。
他怔了一下,快步趕了上去。
老舊的樓梯,華鴻曉每一步走上去都會吱吱作響。但是前面那個輕盈的身影,像風一樣飄然而下,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響。
華鴻曉差點從樓梯上跌下去。他使出吃奶的力氣追到9教門口,總算來得及看到那個黑影遠遠地順着一條小路向右掠過。
不管華鴻曉怎麼加快腳步,那個身影似乎總在前面保持着将消失未消失的距離。
從一片花圃旁邊穿過,又跑過幾道樓,那個身影轉身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大樓。
等華鴻曉追到大樓門口,才意識到,這是一教。
周圍遠處的大樓都燈火通明,有不少晚自習的學生進進出出。這棟解剖教學樓,雖然樓上有教室但是晚上沒有人來,整個樓就好像躲在校園一角的一個黑暗孤島。
或者黑洞。華鴻曉心想。
最近看朱迪指定的現代物理教科書,學會了不少用來唬人的名詞。
他站在樓門口,遲疑着要不要進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追的是誰。就算這是那個在意識片段中和爺爺說話的神秘女孩,追上去又能說什麼呢?又能問什麼呢?
突然之間,黑洞洞的門口裡,他好像感到有人在看着他。
灼熱的目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又像迷霧彌漫的森林,甯靜中透出一絲神秘。
華鴻曉不自覺地跟了進去。
那個身影掠過透着暗淡光線的大廳,向樓下的地下室飄去。
華鴻曉跟着下了樓,覺得現在跟前面身影的距離似乎比在外面近了不少。怎奈地下室就靠頭頂上稀稀拉拉吊的幾個不知什麼年代的老舊燈照明。昏黃的燈光下,前面幾步遠的地方也看不真切。
沿着走道跑了一段,旁邊有道小門。那身影像隻貓一樣輕盈地閃進去了。
三秒鐘以後,華鴻曉也進了這道門。
當刺鼻的防腐劑味道吞噬了自己的嗅覺細胞,他才想起,一教地下室是存放人體标本的地方。
實際上剛剛一下地下室在走道上飛奔的時候,這種味道就充滿了他的鼻腔。但是人的大腦是個奇妙的指揮官。當這個指揮官發現,現在最緊要的任務是緊緊咬住前面的身影時,嗅覺細胞産生的沖動就被壓制住了。
當沖動越來越多無法壓制時,這個指揮官打開閘門,華鴻曉頓時差點被刺鼻的氣味窒息。
他捂着嘴巴幹咳了好幾聲。聲音在房間裡回響,好像還傳到了外面的走道。
這聲音讓他恐怖,同時也把理智帶了回來。
天啊,我怎麼追到幹屍房了?
借着昏暗的燈光,他打量了一下房間。能分辨出的是中間一排排解剖床,床上覆蓋着裹屍布。
華鴻曉知道,這些布應該是藍色。每次上解剖課,就有人從地下室把一兩具這樣的标本推到樓上教室。但是現在在黑暗的地下室,這些布看起來都是黑乎乎的。
裹屍布下,他隐約能夠看到人體的輪廓。
他腦海裡閃現了上次上解剖課的情形。老師把一層裹屍布掀開,露出下面一位長者的屍體。長期福爾馬林的浸泡導緻的組織萎縮,再加上前面一輪又一輪學生的操作,讓棕黃的皮膚和肌肉的紋理變得詭異而清晰。幹癟的臉部看得清高聳的顴骨和大開的嘴巴,露出永不變形的黃色牙齒。
這些軀體,不再是生命的容器,而是一種被時間和科學凍結的異樣存在。
一想到現在面對的是十幾具隐藏在裹屍布下的這種異物,華鴻曉感到不寒而栗。
他強迫自己用眼睛在這十幾張床之間遊弋。但是那個黑影早已不見。
好像一個幽靈,在一堆沒有靈魂的軀體中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感到一陣寒徹軀體的恐懼,慢慢地向門口方向退去。
雖然看到這些解剖床感到恐懼,但是他知道,如果把頭轉向門的方向,把這麼多人形的軀殼放到自己腦後,恐懼感會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