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田的诏令下來後，衆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靠世家扶持而立的王朝，一個世家出身的皇後，為何突下決心排擠他們？
太極殿。
“皇後殿下，您這是要将我等逼向絕路啊！”
“是啊。”埋怨聲此起彼伏，頗為激動，“若我等不從，殿下當真要将我等趕出這太極殿麼！””
自朝會伊始，許牧的頭始終埋得很低，即便四周之人再如何吵嚷，他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身後之人知曉許牧一向忠于皇室，也沒指望那人能站出來幫他們說話。但眼見皇後殿下心意決絕，鐵了心要拔世家的根，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他怎還是毫無反應？
身後之人有些疑惑，拍了拍沉默着的許牧。
“你不表個态麼？”
許牧淡淡瞥他一眼，還真就左跨一步，不卑不亢。
“臣謹從皇後殿下之命。”
“許大人，您莫不是瘋了？”
面對衆人诘問，許牧置若罔聞。
“臣細細想來，以為皇後殿下說得有理。陛下征戰在外，無暇安撫百姓。當此兵兇歲饑之時，我等所能為陛下做的，便是還田于民，以期暫息其怒。”
“許大人，事到如今，您怎可還幫着皇後殿下說話！”
“我不幫人，隻幫理。”
“世家這麼多人都要死到臨頭了，您還隻認死理！”
“王朝都要亡了，我還以為我等早就死到臨頭了。”許牧淡淡答道。
旁人勸誡也好，怒斥也罷，許牧饒是刀槍不入，雲淡風輕，将那矛頭統統擋了回去。
連許尚書令都站了出來，幫皇後擋下群臣攻勢。站在後頭，身着深綠官服的顧大人暗叫不好，隻怕有人糊裡糊塗地便站出來跟着附和，咬一咬牙，便站了出來，高聲喊道：
“請皇後殿下收回成命，莫要令世家心寒啊！”
“令世家心寒後會如何？”
“會……”
顧大人本能地頂了一句，忽又卡了殼。良久，他覺出些不對勁來，氣勢弱了幾分，視線左右飄忽。
似乎不會如何。
此前，他們敢公然同皇室作對的底氣便是手中的部曲。
可這麼一年來，一衆世家手中有的部曲都被自己輸了個精光，倒是皇室有了流民軍這個倚仗，連帶着皇帝皇後說起話來語氣都重上了幾分。
他們早已輸了底氣，如今，也再沒了威脅皇室的籌碼。
沈羨和善地笑了笑，鬓間步搖跟着微微搖晃：“我原本無意同衆卿作對。”
“我不明白，隻是請衆卿退田而已，怎麼就令衆卿覺得惱怒，進而對我心寒了呢？”
言罷，她忽而想起什麼，又道：“我好聲好氣地請諸位，諸位便對我多般勸阻。若我命人手持刀箭，架在各位的脖頸前，逼各位退田呢？”
此言既出，一把火瞬間自顧大人腦内燃起，很快将他的理智與自尊燒作灰燼。
此人自最開始便明着逼迫他們退田，怎麼談得上“請”？
明明方才話裡話外全是威脅之意，如今還扮作什麼身不由己的可憐模樣，搬出自己背後的勢力來威脅他們！
“皇後殿下，你莫要以為手中握着兵權，便可肆意踐踏我們。”顧大人竭力平複急促的呼吸，“何況，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出身。”
“若與我出身相同的多半是些寡情薄思、鼠目寸光的小人，而我不屑與之為伍呢？”
“皇後殿下，莫要忘恩負義，背叛自己的出身！”
“我以為衆卿早就明白我忘恩負義、背叛出身……自先帝下诏冊封我為太子妃起。”
顧大人氣得嘴唇顫抖：“你要我們退田，要我們低聲下氣，向那百姓退讓，令一衆世家顔面何存？”
“現如今世家的顔面是最不值當的東西，何必用它威脅我。”
顧大人字字铿锵，高呼道：“不必令殿下親自下令，臣自己走！”
言罷，顧大人将那手中笏闆朝前狠狠一擲，卻連那龍椅都未曾撼動半分，其後珠簾隻以為是沒來由的一陣風，微微向裡顫了顫。
見笏闆不曾砸到沈羨，顧大人氣勢不減，呸了一聲。
“我倒要看看，殿下此舉令世家寒心，讓天下人看笑話，日後還有何人再敢踏入台城！”
顧大人氣勢洶洶地轉身，擡腳就要大搖大擺地向殿外走，下一瞬卻猛然撞進一人懷中。他揉了揉額頭，頗為疑惑地仰頭與其四目相對，不明所以。
他是什麼人？自己怎麼從未見過？
顧大人隻當是意外，搖了搖頭，往旁一跨，卻見其跟着邁了一步，牢牢堵着自己去路。
“且慢。”
鄧尋冷冷乜他一眼，驚得顧大人起了一身冷汗。他雖未指名道姓，但顧大人明白，鄧尋分明就是針對自己。
顧大人視線自那人绯色官服之上挪開，畢恭畢敬地彎了彎腰。
“敢問這位……”
“江州司馬。”
話音剛落，“砰”地一聲，顧大人便被人踹翻在地。
“我可有半分得罪于你？”顧大人驚呼。
鄧尋不置可否：“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能跑來皇後殿下面前狂吠一通。”
鄧尋嫌不解氣，又踹上一腳。
“皇後殿下此舉是為了安撫百姓，以解民怨，卻遇上你這麼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國若亡了，你不也難逃一死？難不成，你們死了還要分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死得井然有序，死得像個高塔一樣上尖下寬的？
“你以為自己拿身下庶族百姓的屍首當墊褥，睡得舒服得很，人家還嫌你這個被子死得四仰八叉的四處漏風！”
“你一個庶族出身的，有什麼資格打我！”
顧大人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又被人狠狠一腳摁倒。
“管你什麼出身，如今不還是赤手空拳地躺在這兒被我打？”
顧大人試圖向一旁的人求救，卻見那人不着痕迹地往右躲了躲，為自己騰出一片挨打的空地來。這一騰，身上又挨一腳，他隻覺自己好像被人當作蹴鞠，在那地上無望地滾來滾去。
“皇後殿下如今隻要你們的田産，又不是要你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