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玄淵脫了外袍,将佩劍遞到陳荦手裡。“陳荦,若我沒有上岸,你能出去之時,請将這把劍交到太子殿下手中,行嗎?”
陳荦一驚:“什麼?”
杜玄淵自小水性出色,可潛入眼前的深潭會不會有變故,他全然沒有把握。但一想到今日已是在這天坑底下逗留的第三日,他便不能再等了。
看陳荦一臉震動,到了此時,杜玄淵不得不告訴她真話了。他看着她,神情肅然。“山神廟中,還有蕉葉閣後院,我叫他兄長的那位,就是大宴當今的太子殿下李棠。我叫他兄長乃是大不敬,隻不過微服出訪,不得已而為之。”
“陳荦,太子殿下李棠,乃是我的主君。”
杜玄淵拿着劍:“陳荦,你方才聽清我的請求了嗎?我想請求你,若我入水後沒有上岸,你能出去之時,将這劍交到他手中。”
陳荦站在原地,忘了伸出手。她此前想過他們身份貴重,卻沒想到,李棠竟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杜玄淵說得鄭重,陳荦從這爆炸一般的消息中回過神來,在他眼睛裡看到潭水一樣深沉的黑意。
她震驚了片刻,終于伸手接過玄鐵劍,“好,我,我答應你,請你務必小心。”
杜玄淵伸展手腳,回頭跟陳荦說了句“等我消息”,便縱身躍入了深潭之中。
陳荦看杜玄淵身影在水中快速一轉,便融入幽深的潭水不見了蹤迹。
許久,陳荦忍不住喊了一聲:“杜玄淵?”
湖面和遠處的崖壁将聲音撞回,無人回應。陳荦胸口猛地一涼,心好似也随着沉入了潭底。
杜玄淵入水的瞬間,感覺到這潭水徹骨的涼。就像化冰而成,從未照過陽光一樣。他睜開眼睛,意外發現這潭水并沒有岸上看起來那樣渾濁。那些枯藤腐葉都浮在水面,不知為何全沒有下沉,水中十分清澈,視線因此很是清晰。
數丈寬的深潭,杜玄淵遊了兩圈,沒有看到潭壁。憑借極好的水性,他隐隐感覺到在靠近山崖的巨石處有水流在動。
他上浮換了口氣,又重新下潛。杜玄淵不敢托大,感覺到那股流動的潭水後沒有立即遊進去。先在不遠處試探了不少時間,那流力時大時小,他摸準了時機,把心一橫,随着暗流的方向往潭底紮去。
在一片極短的黑暗中,杜玄淵被水流沖撞着,在胸腔中氣息快要用盡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頭頂的壓力一輕。他猛地蹬水上浮,破水而出時,看到一片地下溶洞。那洞壁上栖息着成片流螢一般的細蟲,微弱的光讓人勉強能看到周邊尺寸之地。
待仔細看清楚是流螢,杜玄淵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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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荦把杜玄淵那把玄鐵劍抱在懷中,眼睛一刻也不敢錯開地盯着水面。過了不知多久,杜玄淵“嘩啦”一聲浮出水面,抓住一根古藤爬上了岸。
陳荦着急地迎過去:“你沒事嗎?怎麼樣了?”
杜選淵抹去臉上的水,看着一身紅衣的陳荦,陷入了為難。他可以獨自潛遊到那溶洞之中,卻不敢保證能帶另一個人過去,何況陳荦是個體質柔弱的女子。
陳荦看出了杜玄淵的意思,雀躍地問他:“譚中有路是不是?”她把玄鐵劍遞回杜玄淵懷裡,“你放心,我會凫水,也會閉氣。”
“不,”杜玄淵第一反應是拒絕,“陳荦,這潭底暗流洶湧,女子之力或不能抗。我擔心你……你待我想想。”
“陳荦,”杜玄淵情急之下,忘了男女之别,伸手緊緊扶住陳荦肩膀,“你若能在這潭水附近多呆一日,小心護全自己,兩日之内,我必帶人來救你。”
杜玄淵說完這句話,突然胸口一滞,就算陳荦不遇到危險,他真的能做到嗎?他年少輕狂,兼得杜玠教導,李棠賞識,從前總覺得世上無不可達成之事。可這數日以來,九幽山之中,他屢屢失誤挫敗,已誤了好多事……
兩人商量許久。
陳荦輕聲說:“杜玄淵,我擔心我姨娘,若我晚出去一日,我怕她會想不開……與其徒勞等待,我甯願試試。韶音已經沒了清嘉,若再失去我的消息,她,活不成的。”
畢竟月圓之夜她已經被迫潛過一次水。那次沒要了她的命,陳荦甯願相信,這暗流中生機多過危險。
“你……”
杜玄淵自己否決了讓陳荦原地等待的提議,這天坑之中危機四伏,此時他已别無選擇。
“好。”
杜玄淵将佩劍綁在背上,反複跟陳荦講明潭底暗流的節律。看陳荦低頭默默地記着,杜玄淵心裡突然湧上一陣愧疚,他本是帶人來解救她的,如今卻讓她随他一起涉入險境。他實在不該如此……
一切準備就緒,杜玄淵先跳入潭中,接住随後跳下的陳荦。陳荦的水性比他預想中要娴熟,适應潭水寒冷之後,迅速跟杜玄淵一起遊到岩壁暗流之處。
讓杜玄淵慌亂的是,這次卻又跟方才不一樣。那水流的流向混亂,遊在其側,片刻之間竟不能洞悉其去處。
深水之中,一切無聲。杜玄淵看到,陳荦漸漸皺起眉,用手指了指上方。她這是氣息即将用盡,想上浮換氣。
就在這時,杜玄淵感覺到一陣漩狀的水流從身側湧過,那就是流向外面的……幽暗的寒潭中,幾乎沒有多餘的瞬息留給他思慮。杜玄淵遊過去,長臂一展,将陳荦攏向自己,随即接住了她輕薄的雙唇,向内渡了一口氣。
唇齒交接之際,他最後看到的是那日古城門夕陽下,陳荦像草葉一樣的眼睫。那眼睫在水中忽閃開來,似是驚訝,卻沒有推開他……
身側暗流突然猛地加快,往某個方向沖去,瞬間将兩人扯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