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攏盛會一直持續到午間,賓客們出價竟買七位女孩的處子之身。鸨母将清嘉留到最後一位,引得賓客們期待不已。最終,台上銅鑼敲響。有位城中的富商用三千兩白銀買下了清嘉的第一夜。陳荦擠在人群中,就在鑼聲響徹廳堂的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一行淚水從清嘉的腮邊滑落下來。
“等一等!”
“清嘉姑娘!”
就在衆聲嘈雜之際,有個男子的聲音匆匆傳來。
清嘉驚慌失措地移開繡花團扇,看到挨肩疊背的人群中擠出個形容狼狽的年輕人。正是前不久失去音信的江淮士子祖方受。陳荦和韶音不明所以,急忙擠過去擋在那人面前。
那祖方受風塵仆仆,像是剛從城門突奔而來,幞頭被擠得歪向了腦後。祖方受顧不得扶正幞頭,他不顧攔阻爬上高台,走到東家和鸨母面前,大聲說道:“我要為清嘉姑娘贖身,我要娶她為妻!”
韶音根本不信,罵罵咧咧要沖上去質問,“這些時日你做什麼去了,滿嘴謊話的臭男人!”她要沖上台山,被台前護衛的打手拉住。
為妓子贖身這樣的事,在妓館中并不少見。這祖方受卻來得這麼晚,再晚一刻鐘,清嘉就要被送到那富豪的房中了。
鸨母哈哈一笑,最是樂于看到這樣的事。贖身費是個天價,妓館以天價賣份身籍,穩賺不賠。
“清嘉姑娘是我們館中的頭牌,仰慕她的人不在少數。這位公子既要為她贖身,便請和堂中衆位竟價。我們姑娘的贖身銀,至少要七千兩。”
七千兩,那是尋常人這輩子都賺不到的數字。韶音倒吸一口氣,緊緊握住了身旁陳荦的手。
方才的富豪此時也被鸨母請到了台上。那富豪本就是見色起意,此刻重新打量清嘉,一時有些猶豫。萬衆矚目之下,他有些挂不住臉。郎聲向衆人說道:“清嘉姑娘是我先看上的,這七千兩,我出了。”
鸨母看向祖方受:“公子你呢?誰給的價高,清嘉姑娘就歸誰。”
祖方受扶正頭上的幞頭,大聲道:“一萬兩,我願意用一萬兩為清嘉贖身。”
話音落下,大廳内頓時騷動起來。
竟價也不是這麼個竟法,那富豪不悅地掃了他一眼,心裡掂量了一番清嘉的價值。“既如此,我不欲奪人之好,讓給你吧。”
鸨母身旁敲鑼的管事大聲向場内問道:“可還有與這位公子竟價者?”他連問了三遍,場中無人應答,尋常男子誰輕易出得起這令人咋舌的錢财?
“嗵——嗵——”銅鑼聲被重重敲響。鸨母高聲向賓客宣告道:“鑼響議定!我們清嘉姑娘,已由這位公子贖身啦。”
祖方受走到清嘉面前,有些忐忑地看着她:“一萬兩不是小數目,我,我這些天,回家裡籌錢去了。清嘉,你願意跟我走麼?”
清嘉哭泣出聲,顧不得在場所有賓客,撲進了祖方受雙臂間。大廳内圍觀的賓客們見成了好事,秉着成人之美的心,有不少紛紛擂掌歡呼。
韶音死死捏着陳荦的手,待賓客散去時已是淚流滿面。那臉上有悲喜交加,有不舍。陳荦默默為她擦去眼淚,怎麼也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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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陳荦以練筝的借口從館中溜出來時,已是午後了。
她不打算去蕉葉閣,出了申椒館,就徑直往城北村舍而去。
穿過麥田小徑,踏過石闆橋。今日小溪中沒有嬉戲的孩童,陳荦把長發束起來,聽到村塾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今天是清嘉和韶音最高興的日子,她本該與她們同喜。可她有時卻忍不住想,有朝一日,也到了她梳攏的那天,應該不會有人為她一擲萬金吧。她隻能像清嘉身後的那六位女孩一般,用豔羨而落寞地目光注視着一切。她曾經為了兩百兩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一萬兩,那是陳荦想都不敢想的錢财。
教書的老夫子正搖頭晃腦地聽孩童們誦書。陳荦放輕了腳步,摸到學堂外的窗下,在那裡坐下來。她在申椒館的熏香中泡了一天,如同油煎火烤,到了此刻才輕松了些。
正發着呆,陳荦突然看到,對面小溪茂盛的香蒲和蘆葦叢後,正有個身影向此處走過來。陸栖筠剛巧也看到了她。
陳荦心裡一喜,急忙伸手到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若讓老夫子注意到窗外有個女子,就要出來把陳荦趕走的。
陳荦佝着身子從學堂窗下離開,到石闆橋頭去見陸栖筠。陸栖筠筆直地站在那裡,夏日炎熱,他一身青衫卻讓陳荦覺得如同冬雪飄散,清涼拂面。今天這個時日,她好想見到這個人。
“陸寒節!”
陸栖筠有些意外:“好幾日沒見你,我以為你不來了。那些字你可會寫了麼?”
陳荦頗為自信:“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