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此人的線索,一定不能驚動,也不要告知任何人,你到源安客棧,讓掌櫃的帶你去見厲公子。”厲是李棠給自己的客商身份改的姓。
“記住了。”陳荦點頭。
杜玄淵帶他到僻靜處,給她看了一張畫像,還給她說了那樂工的年貌特征。陳荦隻是蒼梧城中一位毫不起眼的娼妓,杜玄淵本不該和她有任何交集。可那件事,李棠着急,他們目前實在也沒線索。
眼前的女子能忍着臀腿間極大痛楚為親近之人這樣奔波數日,杜玄淵可以斷定,她就是不能幫忙,也不會将此事洩露出去。
陳荦準備回館,走了幾步,心裡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轉過身來。
杜玄淵看到夕陽照在她汗津津的臉上,那張削瘦的小臉絨毛畢現。
“喂,若我真的幫你找到了那人,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他不耐煩:“何事?”
“若我真的幫你找到了那人,你給我一本《大宴刑統》,如何?”
她問過了,蒼梧的集市上買不到這個。陳荦想,杜玄淵和他的兄長這麼富有,他應該什麼都有的吧。杜玄淵如何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杜玄淵一時沒想到她要這個,他看着陳荦,竟在那目光中看到一派娼妓不該有的天真,心裡一愣。
她不知道《大宴刑統》不是一冊,而是共有五冊,重量加起來比她懷裡這包袱還重。《大宴刑統》乃是欽定律冊,隻有平都城幾家大書坊得朝廷明令許可才能刊刻,尋常書市不許刊印,普通百姓更是難得一見。她要那律冊做什麼?
陳荦看出了他的疑慮。
“這樣我下回被人連累下獄時,也不至于被打得不明不白,給人送錢時也是。”
“你……”杜玄淵随即說了句刻薄的話:“妓家若是識字,該看的不是樂譜、酒令嗎?你既不識字,如何能讀懂那繁雜的律科條文?豈不是多此一舉。”
陳荦回他:“這不要你管。”
杜玄淵到現在也沒有多信她真的能把那賊人找出來,信她不過是多個可能。
陳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睫被柔和落日照出一圈細小光暈,如同草葉幽微。
杜玄淵不知為何心裡一松動,嘴上已經答道:“可以。”
陳荦眼中閃過一絲雀躍:“那好。十日後。我必來送信!那時你可要說話算話。”
她将那包袱緊摟在懷裡,拖着雙腿一瘸一拐走遠了。
杜玄淵看着她的背影想,大宴四方,養妓之風盛行,平都城中不乏工善書畫,能吟詩作賦的娼妓。蒼梧城中一位小小妓家,要讀一冊《大宴刑統》,原來有這麼難嗎?需要她這樣懇求于人,拿條件來交換。她不識字,要去律冊又如何讀懂?
他生平第一次離開帝京外出遊曆,許多事都跟他從前想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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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玄淵目送着陳荦,看夕陽照着她那伶仃的背影。一時又有一絲悔意。他一時被她言語所激,将這件事透露給了她。可她是個娼妓……如果她真的把這件事洩露出去,壞了太子的計劃,他定然是要親手懲罰她的。
說到底,杜玄淵根本沒覺得陳荦赤手空拳能把人找出來。
回到客棧,李棠給杜玄淵派了新的任務。遲遲找不到人,這絕不是儲君想要的結果。李棠和平都城通過信,給杜玄淵安排了一個大理寺主事的身份。以大理寺主事的身份去和城中的州府交涉,再以州府的名義,便可快速将城中這一年新進的人口摸清。清查隐戶,檢括戶口本就是各地官府常做的事情,不會在城中引起懷疑。
這是找到賊人的最好的辦法。
李棠無奈地自嘲道:“子潛,想不到到最後,還是得動用孤儲君這層身份。離開平都,步步艱難。我到今天才明白了。”
杜玄淵:“殿下,抓住那賊人是目的,至于用什麼身份什麼手段又有何打緊?何必勞神多思?”
杜玄淵這話全然透露了他不谙世事的稚嫩,可李棠也看出了三分未被磨損過的少年意氣。這是十九歲的杜玄淵做事的态度,簡單明了。隻管行事莫問緣由,有時候也是一種難得的禀賦。不像他,凡事常常因思慮過多而掣肘。
李棠不像杜玄淵,卻喜歡他這份意氣。随即想到自己剛降生不久的一雙兒女,便對他說:“以後,世子和郡主要多跟你在一起才好,我有時候不太希望她們學我處事。”
去歲太子妃誕下雙生胎。杜玄淵在太子府中見過襁褓中的兩團肉圓子。實在想不出有兩個路都走不穩的小挂件老跟着自己是什麼樣,便一時沒答話。
李棠看他一臉當真的樣子十分有趣,又想起一雙可愛的兒女,愁緒便消散了不少。一時不再躊躇,輕快地處理起事務。吩咐長史将蒼梧境内州縣長官的履曆出身都找來,他要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