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又輕輕地問:“楚楚,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
白天來找她的那位男子,是江淮的望族後代。他自一月前偶然認識了清嘉,便毫不掩飾心悅于她。既定了梳攏,她就要留好處子之身直到那日,将第一夜賣出去,在那之前,她怎麼可能……
那人沒和她……可今晚,那男人抱住了她,親吻了她。她第一次投入一個男人堅硬的懷抱,第一次和男人靠得那樣近,還那樣親吻……這些事是她的秘密,清嘉不該跟别人說,可心裡裝得太多了,實在又忍不住想告訴陳荦。
陳荦此時卻是在想韶音的事,她在腦子裡把還能試試借錢的地方想了一遍,盤算着明早先去哪裡借起,又盤算如果真的借不到二百兩,要不要去找四娘。
“楚楚?你在聽我說嗎?”
陳荦醒過神來:“你說什麼?”
“你在想什麼?”
“在想明早去哪裡借錢。”
這時候,清嘉卻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楚楚,姨娘她這次去蜀中,找到那人了嗎?她為什麼沒有讓那人來為她贖身,然後嫁給他?”
陳荦:“因為那人一直在騙她,那人已經有妻兒了。”
清嘉輕輕地“啊”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但方才心裡那些激動不已的想法卻悄悄冷卻了下來。她們是娼妓,自小便從衆多姨娘身上看到一個道理,男人逢場作戲者衆多,偶遇真心也難長久。韶音守了十年盼了十年,也避不開這樣的結局……
“楚楚,你有喜歡過什麼人嗎?”
陳荦在黑暗中輕輕搖頭:“沒有。”随即又問,“什麼是喜歡?”
清嘉想了想:“等你遇到,你就知道了。”
清嘉又将晚間在荷塘發生的一切想了一遍,想再找陳荦說些什麼,卻聽到身邊響起輕輕的鼾聲,陳荦已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定是白天在縣衙受的刑太重了,陳荦在睡夢中時不時就疼得直哼哼。清嘉翻起身來,點上燈,找來治傷的藥膏,輕輕揭開陳荦的褲腿,給她塗抹那腿上紅一塊紫一塊的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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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荦躲開館裡看門的雜役,偷偷溜了出去,滿城去借錢。
韶音在蒼梧城居住多年,相識的人不少。有店鋪的夥計,醫館的郎中,還有城門軍營裡的軍官。陳荦東西奔跑,找了許久,卻大失所望,沒有人願意平白無故借錢給她。有個好心的酒樓夥計認出她是韶音的養女,送了她兩個燒餅。陳荦從日出奔波到日落,這兩個燒餅是她唯一的收獲。
還差六十兩。
陳荦萬分沮喪地坐在街邊,一點點想明白了人家為什麼不願意借韶音錢。六十兩絕不是個小數目,六十兩是蒼梧城普通人家好幾年的開銷了。她和清嘉還沒有開始接客,韶音年記大了,誰都還不起這個錢。就是以後還得起,人家怎麼會平白無故就願意借?
韶音不能在牢房再關了,她多關一天都是她們三個人的災難。
六十兩,六十兩,陳荦從城東轉到城西,一路掠過滿城的店鋪和人流,心裡快要被這六十兩逼瘋了。她發現人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真的毫無辦法可想。她把腦子都快榨幹了,就是不知道如何去湊剩下的六十兩。
要是撒潑打滾有用,她真的就想在熟人家門前大哭一場,賴着人家把錢借給她。可惜,她不小心流下兩行眼淚,人家就嫌惡地把她請走了。
陳荦暈頭轉向,不知不覺走到平日熟悉的地方。她一擡頭,看到“蕉葉閣”的牌匾,突然想起來,蕉葉閣的管事,跟韶音也是認識的。
蕉葉閣是個賣手藝的地方,平日裡賣琴、筝、絲竹等各類樂器,還教吹拉彈唱。韶音帶陳荦拜師學筝的地方就是這裡。看門的夥計認得她,沒有詢問便将她放了進去,以為她是來找老師傅練筝。陳荦心裡想的卻是,今天能借到多少是多少,就是幾文錢,她也要了。教她彈筝的師傅是韶音的老主顧,再多央告央告他呢?
黃昏的蕉葉館内很是熱鬧。來館中的人由夥計接待着,三三倆倆湊在一起品琴賞曲,都在忙碌。陳荦走進後院,到竹林雅間内看看,沒找到教她彈筝的師傅。她渴得不行,看房内沒人,就倒了香幾上一壺茶水,顧不得燙不燙,連喝了兩杯解渴。正準備離開,突然從雅間的回文窗格裡看到房外竹林小徑處走來一行人。
打頭的是館主東家,後面是一票随從。中間那兩位,冤家路窄,正是山神廟遇到的,韶音偷了人家玉佩的神秘貴客。
館主領着人一路沿着竹林小徑走來。陳荦暗道麻煩,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此時一點也不想遇到杜玄淵。
可前一陣子這兩個人帶随從自那條山路上過,目的地十有八九就是蒼梧城,如今在城中又遇到也不奇怪。
陳荦又累又餓,跑是跑不動了。臨到跟前,卻實在不想狹路相逢。在被人家看到之前,還是提起一股力氣,從後窗翻了出去。奈何她臀腿上的杖傷正是最疼的時候,跳窗時扯住筋骨,疼得成荦龇牙咧嘴,落地時差點摔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