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啊,那就請……”
一聲幹脆利落的膝蓋撞地聲打斷了他。
曼克莊園擁有一片巨大的花園,人們身處其間,仿佛陷入五彩斑斓的海洋,或者一個絢爛美好的夢。
而就在這個巨大的夢境裡,一位勇者低頭屈膝跪下在他十年前的敵人、同時也是今日的未婚妻面前,将一枚鑲嵌着綠色寶石的戒指戴上了對方的無名指。
“很抱歉,我忘記了。”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擡頭,想要去看那雙眼睛。魔王沒有改變眼睛的顔色,因此,當他注視着那寶石,就像是看到了一雙微小而魔幻的眸子,中間的反光是亮晶晶的瞳孔。
魔王微微愣怔着,看他捧起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來一份笨拙而毫無美感的禮物。
那一天勇者坐在向日葵撲下的橙黃色陰影中,低着腦袋,很認真地将花枝不厭其煩地一一挑出,說些什麼顔色之類的話,然後給他戴了滿頭。
而現在,赫米埃垂下頭,自顧自地在他手背輕輕一吻。
“你喜歡我嗎?”
“我永遠剝奪了你愛上他人的權利。”
“如果有那一天……你會怨恨我的。”
“怨恨你的人不少。”
而無論你愛不愛我,未來都會成為其中之一。
就像你剛剛答應我時單純得像個孩子,而現在你對我不無疑心。這隻會讓事情變得麻煩。
瓦倫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謝謝你。哦天啊,我愛你。”
尾音上揚,暧昧且而愉悅。幾乎像是他真的愛他一樣。
這樣的态度令赫米埃有點愣怔,但更多的是迷茫。
“很好!”畫筆一揮,幾滴顔料濺在花瓣上,随之響起的是畫家異常高昂的叫喊,“我的天啊!夫人,這是我最滿意的作品!”
兩人湊過去看,一時之間都被震撼了。
這世間最生動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這幅畫的精妙。
“攝影機。”赫米埃笃定地說。
瓦倫表示贊同,那畫俨然就是真實場景的定格。
畫家已然恢複了羞澀,默默将畫紙遞給他們:“……不好意思。因為我真的很高興,所以擅自又多畫了一幅……請您原諒我的冒昧!我現在就揭下來贈予您!”
這哪裡冒昧了?赫米埃有些奇怪這些人的腦回路:花一幅畫的錢而能夠得到兩幅畫,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期待地看着瓦倫——盡管他本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瓦倫對他笑,然後迅速眨了眨眼睛:“嗯哼,沒事的,我和我的……未婚夫,都相當感謝你。”
畫家看上去就像他搖搖晃晃飛來飛去的畫闆那樣激動。
赫米埃問:“這也是魔道具嗎?”
“不算是。”畫家回答,“我隻是找人給它加了一個飛行魔法。很蹩腳,對吧?”
赫米埃饒有興趣地看着它越來越靠近,直到他的眼中能夠顯現出一幅清晰的圖畫——
一隻正在玩球的貓。微微眯起的狹長的綠色瞳孔,黑而柔軟的長毛。爪子向前撲,嘴角眉梢與胡須一同上揚,顯示出輕盈而愉悅的情态。
與身邊的人一樣。赫米埃扭過頭,對瓦倫說:“這和你很像。”
他決定從此以後将瓦倫視為一隻小黑貓。一隻貓是讨喜的生物,而魔王是善于欺騙他人的不讨喜的生物。如果将這二者稍稍中和起來,差不多就剛剛好。
因為他并不太想喜歡魔王。說到底,這曾經是他的敵人,并且曾經想要進攻他的國度——好吧,這些都無所謂,但是瓦倫欺騙了他,赫米埃覺得自己好像是應該生氣。
想必這位魔王很滿意自己的評價——他的身子甚至因激動而輕輕晃動。那麼這很好。
瓦倫陷入了一陣恍惚。
又是荒原。又是純白的大殿。又是那個人。白色的人。
他在畫些什麼?
“嗯……”他稍稍後仰了身子,端詳着那張柔軟的、魔法凝成的長卷,“你看,它有些像你。”
黑發的少年笑着反對。
突然間,有紅色長發繞過他的身邊,随後直直地甩到黑貓的頭上:“嘿,一隻小貓!早知道我們當初就該創造一隻小貓!它真可愛,不是嗎?和小瓦瓦一樣可愛。”
男子笑着搖搖頭,繞過正在玩笑着的女子與少年,将那副畫挂在一片虛空之中。
“‘畫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畫家吧?
……不對。
瓦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那個人早該是已經死了的人了。
突然旁邊赫米埃的喃喃自語打斷了他的思緒。
“看來你确實非常高興。”前勇者看上去若有所思,他在想下次是否也應該送一幅畫給他,“但你不必如此驚喜。你看上去頭很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