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都知道。
這一刻,殷玉衡忽然有點反胃感。
他擡眼望向李光寒。哪怕是刻意溫柔的時候,對方依看起來那麼清高出塵,僅僅是站在那裡,便如同孤山流雲,冷霧寒江。
殷玉衡忽然想起自己十六歲見到李光寒時,自己跟在父皇身後,偷偷擡眼看向白衣劍修。
隻一眼,就讓他許多年不能忘卻。
白衣劍修高華如神祇,聲音也淡然平靜:“陛下以離朝氣運助我突破化神境界,我可以收小殿下做弟子,承諾護離朝十年太平。”
一場公平的交易。
殷玉衡那時心卻微微跳的快了一些。
這樣如同神仙一樣的人……會成為他的老師?
隐秘的喜悅在心底升起,小少年忍不住輕輕地笑,乖巧地喊“老師”。
這聲老師,一喊就是許多年。
不該有的情感在心底滋長,但殷玉衡從來沒有向李光寒提起過。師徒身份猶如鴻溝,其實他從不敢奢求太多。身邊人都覺得李光寒對他太輕忽,可殷玉衡從不說李光寒一句不好。
對老師起了别忘的心思是自己的錯,老師本就不必回應他。殷玉衡想。
殷玉衡本以為這樣的日子還會過很多年,然而他卻突然多了一個師弟。師弟輕而易舉就擁有了他奢望的一切,甚至此時此刻,老師為了救他的師弟,竟用這種可笑的方式,哄他自願獻出自己的心頭血。
他不恨師弟,他隻覺得自己可笑可悲。
期待多年的關注和回應,竟是以這種方式來臨。
殷玉衡低低笑起來,避開李光寒放在他發頂的手,踉跄着後退一步,眼眶發紅。
他實在難受,沒有心思再深想。
“什麼時候開始取血?”殷玉衡啞聲問。
李光寒收回手,忽然覺得心裡莫名空落落的。
“越快越好,”李光寒垂眸,“……不要告訴安甯。”
殷玉衡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
李光寒說越快越好,殷玉衡便直接和他一起來了問天台。
問天台大殿上,李光寒畫好取血的陣法,便扭頭望向殷玉衡。
殷玉衡面無表情地走進陣法。忽然,他淡淡說道:“老師,你知道我心脈上也有傷。”
李光寒指尖一顫。
殷玉衡自嘲地笑了笑:“罷了,你什麼都知道。”
心脈舊傷已經纏綿多年,現在取他的心頭血,無疑會加重傷勢。
李光寒說隻是取一點血,不會到損傷根基的程度。可殷玉衡心裡明白,傷勢一旦失控,真的不會損傷根基嗎?
李光寒此舉,可以說是間接毀了他的靈台,毀了他的靈脈,毀了他的修煉道途。
而他的師弟,卻可以因他的血重塑靈脈,獲得無上的天資。
殷玉衡好看的眉眼淡淡的不見情緒,他沒有再看李光寒,坐在陣法中央,取出一柄小刀,扯開領口就要動手。
長發逶迤在地,刀尖閃爍寒光。
青年端坐大殿中央,身形單薄。忽然之間,李光寒莫名想起了五年前那個跟在陛下身後,偷偷看向自己的小少年。
“……玉衡!”
李光寒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刀柄。
殷玉衡擡頭。
“……”良久,李光寒緩緩松開手。
他心潮翻湧,然而終究還是沒有再阻攔,而是輕輕攬住殷玉衡:“沒事的,很快。”
殷玉衡扯了扯嘴角,刀尖毫不猶豫地刺入了心口。
殷紅的血瞬間湧出,在陣法裡彙聚。
李光寒抱着青年的手,驟然用力。
恍惚間,他聽見殷玉衡微弱的聲音:“老師,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心懷蒼生,光明磊落,凜然正直的神。”
李光寒怔怔低頭。
大弟子一身薄衣,靠在他懷裡,心口匕首還在緩緩往裡推。血染紅了胸口的衣服,映着蒼白的皮膚,紅的觸目驚心,卻更襯得殷玉衡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殷玉衡聲音很低,可還是在說。
“可是今天,我忽然覺得,不是的。”
在李光寒對他露出溫柔神色的那一刻,殷玉衡忽然發現,老師原來也是一個會利用、哄騙别人感情,達到自己目的的人。
……與世上的千千萬萬個人,沒什麼不同。
殷玉衡閉上眼。
“……你哭了?”
李光寒茫然無措地伸出手,擦掉了懷中人眼角的淚。
…………
血湧出心口的感覺很奇妙。
雖然疼,可也不是不能忍受。
殷玉衡眼淚往下掉,内心卻冷漠的毫無波動。
“不喜歡我不是李光寒的錯,可他還要騙我血、毀我靈台、斷我道途,就是他的錯。”殷玉衡淡淡對小白說道。
小白正圍觀的淚眼婆娑——如果它有眼睛的話。
“衡哥,你好慘啊!”小白沒繃住,“嗚嗚嗚。”
殷玉衡:“……好了。”
小白哭的一抽一抽的。
殷玉衡心想你哭的我都沒辦法入戲了,安慰道:“劇情裡注定要發生的事,這一遭躲不過的。”
“可你靈台……”小白還是難受。
“算他欠我的,”殷玉衡心裡冷笑,“遲早讓他還回來。”
靈台受損還可以再養,雖然難一點,反正将來要急的人不是他。
殷玉衡漫不經心的換了話題:“光影配合,場景烘托,情緒表現,你看我每一個姿勢是不是都充滿了美感?都是計算過的,血不能白流。”
小白:“……”
“這是藝術啊。”
小白:……突然就,不難過了。
殷玉衡懶洋洋道:“這出戲我不開心,誰也别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