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謝君意才說,她蠢得讓人窒息啊。
龍床有那麼好爬嗎?酒醉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被人擡上去當槍使了還以為自己是爬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跟一個蠢貨一般見識,把本郡主都要變蠢了。”
謝君意微微松開扼住宮女喉嚨的手。
翠翠連忙遞來手帕,輕輕捏住了謝君意的手,幫她擦啊擦,就像是謝君意沾染了什麼髒東西一樣。邊擦還邊抱怨道:“不要什麼東西都去碰,多髒呀。”
謝君意揚了揚手指,指縫都擦得很幹淨,嘻嘻一笑:“抱歉抱歉,好久沒動手了,有點手癢。”語氣裡沒有幾分抱歉的意味。
倆人旁若無人的談笑着,好像之前所有的劍拔弩張都是假的一樣。
“下次可不許了!”
“下次一定。”
“……咳咳,是君意嗎?”
直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扶着宮殿的柱子蹒跚走來。
謝君意臉上的笑容一凝,翠翠聞聲看去。
宮殿的房間門不知何時被打開,裡面走出來一位瘦削的女子。
在謝君意的印象裡,她的姑姑最喜歡豔麗的衣裙、華麗的飾品。姑姑總是很自信、很意氣風發,年紀漸漸上去也保養得極好,性格像個朝氣蓬勃的小姑娘。
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不一樣。她穿着一身單薄的裡衣,滄桑、樸素、早生華發。
像姑姑又不像姑姑。
“……咳咳!”
謝如華病得有些厲害,出了房間就有些堅持不住了,還好旁邊有根柱子,咳嗽的時候扶着還能堅持一會。
謝君意見她身體那般虛弱,忙小跑過去扶着她:“姑姑,就半個月未見,您為什麼病得這樣重了?”
謝如華拍了拍謝君意的手,感慨道:“人就是那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病了,可能是年紀上去了,身體就不行了吧。”
“太醫呢?太醫怎麼說?”謝君意語氣急切,擔憂的看着她。
謝如華拍着謝君意的手頓住了,她慈和地笑道:“吃了好些藥了,太醫說得養,養養就好了。”
謝君意見狀,臉色黑的跟鍋底一樣:“您騙我。沒有藥也沒有太醫對不對?”
謝如華靜靜的看着謝君意,看了很久很久,才長歎一口氣:“君意長大了,姑姑騙不過去了。”
她擡手想摸一下謝君意的腦袋,卻不知道怎麼猛地咳了起來。她隻好去捂自己的嘴。
謝如華咳得撕心裂肺,臉色越發蒼白,仿佛下一秒随時都會咳得背過氣去似的。吓得謝君意整個人慌張起來,朝跪着的太監宮女們厲聲大吼:“太醫,傳太醫!”
仍舊跪着的小太監們瑟瑟發抖,卻依然不敢動。那副模樣擺明了就不去。
在她姑姑的殿裡,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去請太醫,這件事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謝君意滿眼殺氣:“你們就是這樣伺候貴妃娘娘的?你們這等背主之人,跪在這裡是等着本郡主虎頭鍘伺候嗎?”
謝君意到底是主子,憑她的地位身份,在皇宮裡打死幾個不要緊的奴才,也不會有人置喙。
太監宮女們面面相觑,其中一個小太監顫抖起來,聲音猶猶豫豫,支支吾吾:“陛、陛下不讓……”
謝君意雖然早有預感,但是聽到這話仍舊氣急攻心。
“他憑什麼不讓,當初明明是他……”謝君意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謝如華摸了摸她的頭,眼中一旁平淡,像是認命了又像是釋然了一樣:“君意,夫為妻綱,君為臣綱。他是夫,也是君。”
“他也可以不是!”謝君意下意識脫口而出。
“啪!”
謝如華一個巴掌狠狠地甩了過來,半點不帶猶豫。
“郡主!”翠翠目眦欲裂。
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的意識都沒有回籠就聽見那“啪”的一聲。
謝君意的臉紅了半邊,立馬就腫起來了:“姑姑,你打我?”
翠翠撲過來,一手顫巍巍的想去摸謝君意腫起來的臉,但她不敢,她怕謝君意喊疼,于是隻是半邊身子擋在謝君意前面,怒瞪着謝如華:“您怎麼能!”
謝如華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動了手,但她隻是愣了片刻就别開頭,不知道是不敢看還是正在氣頭上不想看謝君意,但她語氣仍舊很強硬:“今日太子參你嚣張跋扈毫無規矩藐視皇權,我隻當是你二人芥蒂漸深,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說出這種話。謝君意啊謝君意,你當真是沒有分寸。”
“你說這樣的話,想過你在邊疆奮勇殺敵的父親,想過把你拉扯長大的母親,想過為你取名的外祖父,想過齊國百姓的感受嗎?”
謝如華四個“想過”讓謝君意本來憤憤想要反駁的話語全部消了音。她的牙齒咬得很深很深,但她沒有說話,隻是梗着脖子一副頑固不屈的模樣。
謝如華見她那副模樣失望地搖了搖頭:“罷了,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本宮不需要你來看本宮。你回去吧。”
謝如華是當真失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自稱吧。
謝如華不僅當衆打了謝君意的臉,還一副要疏遠謝君意的模樣讓謝君意憤怒難消:“姑姑,保重!”
畢竟是自己的親姑姑,謝君意也說不出太決絕的話,隻能望她保重,但是謝君意這次看上去是真的很氣憤,因此離去的背影也很決絕,沒有回過頭。
等謝君意離開好久之後,謝如華還愣在原地。她微微垂首,看的是藏在衣袖之下止不住顫抖的手掌。
那碰過謝君意臉蛋的手掌,在此刻還隐隐發燙。
“你說得太過了。君意這孩子從小就是被朕和你寵過來的,她雖然嚣張任性但是心底一直很善良,如今她會說那樣的話也隻是因為生氣才口不擇言。她才十四歲,你未免太苛責她了。”明黃色的一角從大門跨進來,人未到聲先至。
謝如華不知道皇帝在那裡聽了多久,她毫無表情靜靜地望着皇帝,眼神無波無喜:“今日什麼風竟把你吹來椒房殿了。”
謝如華的語氣十分疏離。
皇帝走上前,摟住她的肩,語氣十分無奈:“你在怨朕?朕的确撤了你的牌子也撤了你的太醫。但朕也不過是因為和你置氣,咱們夫妻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到了後半句話他說得柔情似水,幹脆還棄掉了皇帝的自稱,自稱了“我”。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但謝如華僅僅撇了他一眼,就淡淡轉身離去。
“咳咳……”
謝如華沒走兩步就扶着柱子咳嗽起來,皇帝連忙大跨步走過去,順勢扶住了謝如華的腰,心疼不已:“你還是這樣要強。罷了罷了,這次算是朕輸了,朕同意讓君意自己覓得如意郎君了。這樣你總歸高興了,願意看太醫了吧?”
皇帝溫聲細語,謝如華擡眼看他。
說謝如華早生華發,皇帝又何嘗不是。
興許是被皇帝感動了,謝如華面容稍霁。她情不自禁地撫上皇帝那熟悉的眉眼,語氣溫柔悱恻纏綿至極:“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