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止住話頭,重新坐了回去,有些嚴肅道:“你們了解‘精衛集’嗎?”
三個人俱是一愣。
“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棠知率先反應過來,關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嗯,說來話長。”江有汜含糊其辭道。
棠知體貼地沒再追問,而是重新端起了那杯水用來暖手,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我們上一輩很多人的母校,可能也有部分上上一輩的人同樣在那裡畢業。它是安全區一部分人費盡力氣組織建立起來的,本來也應該是我們的母校。”
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輕松,四個腦袋湊到了一起。
“後來它被機器以建設安全區為借口強行收征了。甚至不止是精衛集,還包括以它為中心的一片地區,全部都被征收了。這也導緻後來很難再建立起學校,因為它多了一個新的敵人——不願意住在它周圍的安全區居民。要知道,在以前,能有一套在學校附近的房子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多麼榮譽的事情。”李迎接着棠知的話說着,“更甚者,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來學校,不願意讓自己認識的人來學校。因為在那一次征收中,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它的敵人已經夠多了,就算再多一個它也能很好地解決掉這些困難。我們都相信它會越來越好,不是嗎?”江有汜安慰道。
她伸出手準備像往常一樣拍拍他的胳膊,又想到平時大家都站着,機會不易,趁這個好時候拍拍他的肩膀。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突然發現夠不着他的肩膀時他那毫不留情的嘲笑,回過頭來看見棠知,這才發覺原來二人都在她毫無知覺的時候早已比她還要高壯,之前都是一直配合着她方便着她動作。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心神不定還是因為記憶中的笑聲過于欠揍,江有汜鬼使神差地把手掌落在了李迎的頭頂。
李迎拖着椅子遠離她,更靠近了棠知,歪倒在桌面上垂着頭,道:“别像拍桌子一樣拍我的頭——”
鑒于頭頂和肩膀之間的距離确實不短,她甚至是坐直了身體去夠的,江有汜認下了這口鍋,沒有反駁。畢竟要說不是故意的可能連她自己都還要遲疑一下,李迎就更不可能相信了。算了,反正以前,幾人剛熟悉起來那會兒,自己也沒少仗着身高拍他們的腦袋。
“桌子可比你的頭脆弱多了。”江有汜阻止了他危險的動作,扯過他在椅子上坐正,嘴上的調侃也沒停,“放過可憐的桌子吧,它快要被你壓塌了。”
他沒說話,垂着頭坐直了身體。
看得出來幾人的情緒都很低迷,江有汜這個剛從精衛集逃出來的人居然還是其中受影響最小的。
李迎歎息道:“平時隻能看見日和月交替運作,或是一個也看不見,但實際上二者一直是一起運轉的,隻有在安全區發生重大變化的時候才能看到它們完整的運行。我永遠忘不掉那天的天空。日和月分别從東西邊緣向中間聚合,共同營造出一天中最亮的時刻。随後二者分離,在到達邊緣後再次回到頂處聚合,共同營造出一天中最暗的時刻,再相互錯過。”
“但那真的是一個災難般的毀滅事件。那些消失的人,以及後續也造成了很多人的滅亡。再沒有地方能庇護孤身一人的孩童,再沒有能夠集中對善惡未知的少年人進行教化的地方,再沒有統一傳播過場經驗和知識的途徑。這幾十年,死亡率逐年上升,好不容易繁衍出來的人口驟降,跌回谷底。安全區也越來越混亂,很多人走上極端。那些機器打着維護治安的名義管控着我們的行為,在安全區巡邏,卻對惡劣的事件屢屢視而不見。所有的一切都斷了一大層。就連我們的母校,到現在也隻是一隻連毛都還沒來得及長齊的雛鳥。”虞七月很傷感。一想到那些消逝的生命她就沒辦法平靜,更何況還是一件波及影響如此深遠的惡劣事件。
她的父母,可能還有更多本應該在她周圍的人都是因此喪命。
“還有,”棠知補充道,“你的母親是這次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
江有汜愣了一下:“林有菀?”
棠知點頭:“對,她當時也在精衛集,但是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逃了出來。”
李迎盯着她,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善:“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嗯,我剛從裡面逃出來。”
三個人頓時變了臉色,見她真的沒有受什麼傷這才又稍稍松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變成了場。”李迎嘀咕了一聲。
“所以,逃出來也不難?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被困在裡面呢?”棠知若有所思。
“可能因為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詐吧。不論是對于我還是對于他們,不論是對于被困于精衛集的人還是被困在精衛集周圍的人,想要逃出來都沒辦法離開‘惡魔之書’的輔助。”江有汜思忖着,将想法一點點吐露,“但其實,交換‘惡魔之書’的代價就是‘留下’,根本就沒有逃離這一路徑供他們選擇。它們将路堵死了。”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林有菀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江有汜思索着。
學校啊,她還從未接受過系統的教育。正常的學校應該是什麼模樣呢,安全區内的學校都如精衛集那般嗎?
“時間差不多了,這次就先到這兒吧。”她回過身拍了拍虞七月的肩膀,“七月,要跟我回家嗎?”
“诶?”虞七月激動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闆上劃出的尖銳鳴叫淹沒在如海的人潮之中。“是!”
棠知怔怔地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
李迎将杯中水一飲而盡,看到棠知仍舊沒有回過神來。察覺到不對勁,他開口問道:“怎麼了?”
“沒事,隻是……感知到了自己的死亡。”棠知伸出食指在暗色的桌面上畫着什麼,喃喃道,“我死以後,保護好江有汜。”
李迎翹起二郎腿翻了個白眼:“這還用你說?”揚起頭之後,他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殆盡。
昏暗的室内沒有天空,酒館的天花闆上沒有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