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聞言快速眨巴了兩下眼睛,有些回過神來了。
人的思想和身體都不能被困住。隻有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才會有進步的機會,才能得以存續,文明綿延。說不上來這是探索的功勞還是未知的功勞,但一定是采取行動的人類的功勞。
深坑中漆黑一片,就像仍處于黑夜之中。黑色和前兩天似乎并沒有什麼區别,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大家都理智一點,好好想一想。我們已經仔細探尋過了,山腳下沒有任何的出路。興許路就藏在這下面呢?”虞小星微蹙着眉,語氣平靜,還想再争取一下更多的夥伴。
她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虞小星,倒是有虞七月嘴裡的靠譜姐姐的味道了。
最後還是隻有江有汜、虞小星和王簡願意另謀出路。他們甯願囿于方寸高山環抱之地,也不願意去面對未知。
虞小星擡起手扶正額上格格不入的寬大帽檐,兀自笑了:“這是最好的一次了,無論是從人數上來說還是從構築的層次來說。”
她挑眉望向一旁的江有汜,語氣說不上是譏諷還是别的什麼:“看來你還是沒能讓他們完全信服啊。走吧,他們已經等我們很久了。”
默不作聲地聽着他們的話,江有汜心上突突地跳,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思慮了片刻,她還是沒有選擇發問,而是拿出繩子虛虛繞在三人腕間,領着他們往黑暗中行進。
一股氣息萦繞在幾人之間。
那是死亡的味道。
江有汜腦中浮現的想法又模糊了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大腦上罩了一層保鮮膜,抑制住了思想的呼吸。也總有一種正在被窺視的感覺,被一群不知道怎麼稱呼的東西窺視的感覺,但她不确定是不是頭腦昏沉導緻的錯覺。在看不見的摸索中,這兩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的腦中時不時出現安全區街邊過客的影像;又仿佛看到“兒童公園”的BOSS看着她傻笑的模樣,其中竟也泛着點點溫情。
這裡的環境對江有汜來說着實不友好。泥路狹窄,坡度也不小,兩旁還有紮人的枝葉。她走在最前面探路,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氣神,否則稍有不慎便會滾落下去。
再次用力甩了甩腦袋,她把奇怪的思緒都趕進角落裡。
葉繼予說得對,人不能一次性思考太多的東西,也不能想得太複雜,否則容易陷入誤區,更容易瘋魔。
江有汜明白,自己當下的首要任務是安全走出這裡。這裡并不安全,不是适合思考的地方。
也不知道“戟”查得怎麼樣了,虞七月現在在哪兒,還有……不對,清醒一點!怎麼突然想到這麼多毫不相幹的事情,而且越想越遠、拉也拉不回來?
江有汜一個激靈,迅速扭過身體,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筆記本記錄的内容末尾的畫面:手電筒能照到的地方,繩子的另一頭隐沒在黑暗中。
空無一人。
外界沒有一點聲音。心跳越來越快,耳鳴聲越來越尖銳,直至到達一個臨界點,刺激着江有汜的神經,令她差點尖叫出聲。但她硬生生地遏制住了這股沖動。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離那個村莊有多遠,也不知道虞小星他們究竟去了哪裡、前路是什麼,隻好揉了揉自己已經僵硬的關節拖着粗繩繼續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繩子後面像是綴着什麼重物,拖在地上發出摩擦的聲音。她回過神的時候手上就已經被磨出了血痕,之前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對勁兒,就像是被變成了一匹隻知道拉貨的驢,再多的鮮血也喚不醒她的理智。
這繩子……
江有汜一腳踏在實地上。不再有彎彎曲曲的泥巴路,也不再有盎然的綠意。她謹慎地擡起手電筒,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繩子已經嵌入手中,她卻不敢在此停留,隻匆匆處理了一下傷口,便又拉起了繩子。
哪裡是終點?怎樣才能結束?
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這樣似乎又成了拉貨物的瘦驢,沒有思想,沒有自由。
又過了很久,久到她咽口水就像是在吞刀子。無數隻眼睛盯着她,無聲地逼迫她前進。
路很長,沒有盡頭。她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停下了腳步。
江有汜呆滞了一瞬,忽地又想到什麼,丢下手中的粗繩,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卸下它黑色的封皮。
繩子砸到地面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封皮裡側寫着兩行淩厲又工整的大字:“順境不惰逆境不餒,敬畏生命不懼死亡。”
筆墨溢出了字體,顯然是匆忙書寫又匆忙合上筆記本導緻的。其下沒有署名,而是又一行小字。
“去做吧,江有汜,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我會在你們的身後。”
是虞小星的字迹。
江有汜曾在虞小星的居所找到過她的一些計劃的殘頁,其中一個就是用盡一切辦法修複雙腿。實際上,江有汜也曾深入了解過這種事情,發現它的概率為零。無論何種方法,隻要有那些機器的參與,這雙腿的所有權就歸屬它們。更甚至,整個人都要受他們的支配。這決計不是她想要的,也不可能是虞小星想要的。
她抿了抿唇,将東西妥善地收了起來。
身後,繩子。
那就去看看吧,看看她一路拖過來的、沉重的“真相”。
江有汜捏緊手中的手電筒,沿着地上的粗繩往回走。
她每走一步,頭腦就又昏沉幾分。莫名的壓迫感愈發沉重。前方似是有人在厲聲尖叫,似是有人再大聲斥責她不該這樣。
這是一種精神攻擊。
不該怎樣?
江有汜咬着牙堅持自己的行進路線。不管是前進還是返回,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也都是她精心權衡後的結果。每一個選擇,都應當是當下最好的路,這就足夠了。
從來都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就算是她下一秒因為選擇這條路而墜入深淵,也隻會想到“哦,原來這裡沒有路”。
一步,一步。
江有汜的每一腳都踩得很輕,警惕着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視線。她好像因為長時間凝視黑暗而出現了幻覺,在黑暗中看見了年幼的自己趴在塑料滑梯的圓形透明膠片上向外張望,看到了一個眼神呆滞的女人被一群孩子欺負;畫面一轉,又是她被一群人追趕着朝前跑;她又看見虞小星從輪椅上爬下來,躲進了附近的一個密道裡。
不對,那不是虞小星,那是她自己。那是她之前被困在虞小星的身體裡時過的一個場。
茫茫黑暗中隻有輪廓的巨大鋼管架、一片燃燒着的火熱的紅色中葉繼予背着她向前狂奔的背影、雨中蜿蜒向上的石階闆盡頭一座很有特色的建築……一幕幕陌生的景象,無端引起她陣陣的心悸。
來不及思考這些究竟是什麼,她已然到達了這次路程的終點。
繩子懸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