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花羞已經不生自己的氣了,花瑩這便想着回屋睡一覺。今個起的早,她早就困極了,隻心裡有事,自然睡不着。這會子事情都解決了,可不就想着回去補覺。隻才出來,就瞧見了來找花羞的月吟。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可這會子見着月吟,還是下意識想避開。隻她到底沒走,還跟月吟搭了兩句話。見月吟一臉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這便讓她待會子無事的時候去她屋裡聊聊。
月吟到的時候,花瑩正在喝茶醒神。見她進來,這便朝她招手道:“月吟你來了,快過來坐。”
月吟見她一副無事人的樣子,心裡有些不舒服。她們跟着白忙了幾天,也沒見她有半分歉意。
花瑩沒有注意到月吟臉色的變化,自顧自的喝完杯裡的茶才道:“月吟,你跟那些整日裡下田的婆子們不一樣,你好歹讀過些書,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吧?”
花瑩搖了搖,直言道:“我不理解。我隻知道人不信則不立,你既已答應成親,又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你說的原也沒錯,可我明明知道錯了,還不及時糾正,于我于二狗而言豈不更糟。我以為我能及時止損,大家會誇我有勇氣,沒成想竟是我自戀了。二狗覺得被我耍了,難不成這事于我來說就是好事不成?女兒家的名聲何其重要,他張二狗再娶不難,我以後嫁人可就難了。”花瑩神色有些落寞的道。
月吟聞言怔了下,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沉默半響,她這才又道:“我聽說是你主動提出要嫁給張郎君的,怎麼又突然不想嫁呢?”
“這一點我認,是我做事不考慮後果才造成今日的兩難局面。至于我為何不想嫁他,别人隻以為是我看不上他,我先前也是這麼認為的。事實上就是因為一件很小的事,起先我沒注意,你才問我我才想起的,是因為他的手。”花瑩有些難以啟齒的道。
“手?”月吟不解。
“嗯。那日他去城裡看我,我跟他一同逛園子。他忽然從懷裡掏出朵模樣新奇的絹花來,還要給我帶上。平日裡我從未注意過他的手,那日不知怎的就多瞧了兩眼。手黑倒也罷,偏甲片上有黑斑不說,連着肉裡也長着不少黑點,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我說他來看我,怎麼手也不洗就來了,他就說洗不掉,還說他們這些人都這樣。現在想來,我都覺得惡心。素日裡,我也沒怎麼注意男人們的手,也不知是真就都這樣還是就他這樣。”花瑩說着就将自己的一雙柔夷攤開在月吟面前,真正是指如蔥根,甲如紅玉,半點瑕疵都無。
月吟原本露在外面的手也往袖裡藏了藏,她的手倒不像花瑩說的那樣,隻糙些黃些,指甲也被她修的極短,倒也沒什麼泥污藏在裡面。倒不是她不愛潔,隻他們這地方水珍貴,時不時還得下田上竈,自然也就講究不起來。隻有花瑩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才能養成這麼兩隻手。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姜聽雪來,忍不住就道:“馬樁的手也跟你說的一樣,倒不是他不愛潔,實在是他忙的很,不說有沒有水洗,也沒那個閑功夫注意這些。他的指甲都被我給剪秃了,在外面待久了亦不免會留些泥在裡面,不用針挑就長進了肉裡。至于黑斑這些,許是被染了色亦或是受了傷的緣故,他倒是沒有。”
花瑩點了點頭,“我也知道,他們不比我們。先前我在那府上做事的時候,那些老婆子身上也不如我們這些小丫鬟幹淨。我也不是嫌棄,我就是接受不了。自從姑姑接了我到這來,我一應吃穿都是最好的,連着表妹都比不過我。沒得嫁了人,我卻得委屈自己。”
月吟點了點頭,心道誰叫你有個好姑姑了。花瑩給出的這個理由,叫她心裡好受了不少。
花瑩見她不說話,這便又接着道:“你也别羨慕我。我瞧着比你們過的好些,其實也不過爾爾。幼時我待的那府上,不過是個鄉紳之家,人家家裡的娘子屋裡也有好幾個人伺候,連着夜裡渴了也有人把水端到嘴邊,我這是那跟那。就這,也不算什麼。我去城裡的這段日子,也去過幾個貴人府上做客,人家那小娘子過的日子才叫日子,連着她們身邊的大丫鬟都有小丫頭子伺候。吃的樣樣精巧,穿的亦是绫羅綢緞,比之我們這些鄉下人強多了。我倒也罷,偏表妹是個怪人。别人享不得那些,她要是想還不輕而易舉。什麼人人平等,她說的輕巧,要不是沈姑父打下這麼大的家業,她也沒這寨主的位置坐不是?皇帝的女兒生來就什麼都不愁,奴才的兒女生來卻就得學着服侍人,這哪裡就平等呢?她要錢有錢要貌有貌,偏要沒苦硬吃,還希望身邊的人都跟着她一起吃苦,真不知她怎麼想的?那些做下人的,你不用别人還不是會用,善待他們就是善心了,幹嘛不用。”
月吟想了下道:“那是因為你有錢買下人,可若是有一日,你成了下人,你許就不是這樣想了。要是女郎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我這會子哪裡能坐在這同你說話。我耶娘原也想着把我賣到大戶人家做奴婢,可因着我模樣生的好,被媽媽看上了,這才被賣去那處不能見人的地方。諸如阿姜她們,要不是女郎把他們買了下來,她們興許也會做人奴婢,不會像現在這般也有個好前程!”
“抱歉,我不是說你們就該做奴婢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唉,你說的對。姑姑也說,要不是表妹,她跟我現在還不知怎麼樣了。像表妹那般厲害的世上又有幾個,要不是姑姑被老寨主看上,我這會子哪裡還能挑别人,興許早被随便許了個小子。這就是命吧!”花瑩面上有些尴尬的道。她怎麼就跟花瑩說了實話,沒得叫人嫉妒。
月吟恍惚在花瑩身上看到了姜聽雪的影子,這許就是《思想政治概論》裡說的階級,她跟花瑩代表了不同的階級,利益不同,自然于利益分配上也會話不投機。這樣想着,她就站了起來,提出告辭。
花瑩也沒留她,原先在平頂山還好,可自從她去了城裡,她感覺自己跟寨子裡的這些人就有了隔閡,說話再說不到一處去。好在她退了親,不用真的待在莊子上教書,這讓她生出點慶幸的同時,也将自己萬一嫁不到個好人的擔憂給抵消掉了。
卻說月吟,别了花瑩後,她找到了沈妩,并提出看下她的手。沈妩雖有些疑惑,卻依舊把自己的兩隻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你這隻手,不留指甲當真是可惜了!”月吟下意識的道。說這話的同時,她還舒了口氣。
“留不住,也不好打理。”沈妩無所謂的搖了搖頭,“怎麼忽然就看起手來呢?”
“沒什麼,就是有些心疼你,瞧你的手皴的。”月吟說着還抓起她的手搓了搓。
沈妩這便笑道:“這已是算好的,今年有王大夫,早早給我們配了凍傷膏,好用的緊。去年冬天的時候,手上裂了好幾道口子,不能看不說,癢的人也難受。”
月吟聽了險些哭了出來,“值得嗎?妩娘。”
沈妩驚訝的看着她,“你這是怎麼呢?怎麼忽然就問起這話來呢?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反正我覺得如今的日子好的很。”
“可以你的品貌,你明明可以不用過的這般辛苦?”月吟想着花羞,亦是因着花容月貌才嫁給的老寨主。正是因為有這一茬,才有了花瑩的好日子。
沈妩不贊同的道:“以前我也是這般想的,甚至想着憑着我的模樣和人品,多少也能做個恃寵而驕的貴妾不是。可如今細想來,我來這裡之前受的所有苦,也皆因着這一張臉。懷璧其罪,便是這個理。如此看來,這張臉不要也罷!”
“你真不想着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