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早就看到雪柔了,她不僅看到雪柔,還看到站在楚王府外抓耳撓腮的孫貴。
這兩個人太有意思。
孫貴别扭吝啬,自負要強。他喜歡說反話,陰陽怪氣。明明心疼二兩銀子,卻要怪雪柔敗家,明明舍不得柴火,卻要怪雪柔洗澡燒水不對。調子細長而蜿蜒,像是唱戲。老斜着眼睛看人,一不留神就會翻出白眼。面部表情豐富多彩。
時而親熱無比溫情脈脈,把雪柔當做心肝寶貝。時而看着她生病憔悴,又嫌棄像對待瘟神。
江落細細觀察,孫貴這個人,比錢舟山還鮮活真實,像條泥蚯蚓,細看有點惡心,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鑽出什麼花樣來。
江落原本是想透過蜻蜓窺視雪柔,注意力卻全部被孫貴抓住了。雪柔跟傅溶在門口說話時,孫貴藏在角落裡,鬼鬼祟祟。一看到雪柔竟然跟陌生男子說話,還跟着他進了府。瞬間把臉給氣綠了。江落爬到樹上,用肉眼觀察,精彩紛呈。
孫貴還在牆角來回跺腳無能狂怒,想進來又進不來。這頭雪柔已經跟傅溶過來了。江落像是看連環戲,一折接一折。目不暇接。非常有趣。
傅溶打斷了她的樂趣。
江落意猶未盡。雪柔來了,也不好晾在一邊。她把雪柔帶到自己房間玩兒,傅溶還有事,不能陪她們吃午飯。江落招待客人的方式堪稱随心所欲。她拖出一張小榻,把瓜果茶點擺在旁邊,讓雪柔躺下。雪柔有些錯愕。
江落塞給她幾個話本,“看吧。”
雪柔握着話本不知所措。
江落也已經躺下了。有吃有喝有話本,美哉。沒有女子不喜歡這麼惬意的活動。雪柔看她津津有味地翻着話本,反應過來。
江姑娘是天性率真之人,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如何跟朋友聊天相處。她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喜歡吃的喜歡玩的,都分享給對方。上次去酒樓點了那多吃的,當掉玉佩。她覺得無所謂。她根本不在乎金銀貧富身外之物。
不知為什麼,她這份坦蕩直白,讓雪柔緊張的心漸漸放松下來。
“中秋的花燈我們也買了。”江落随口道。
“什麼?”雪柔愣住。
“你們院子裡的所有竹子,能做出來的,我們全買。”
雪柔惶然地看着她,自己還以為表明來意。江落便切入主題,承包他們所有的花燈。毫不費力。她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雪柔道:“江姑娘是說真的。”
江落給她塞了一隻梨子,道:“真的,你現在能放松點了嗎?”
雪柔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了,“那,謝謝江姑娘。”
江落道:“小事。我喜歡看花燈。你看,我院子裡都挂上了。”
屋檐下,回廊盡頭,還有樹枝下,都挂着許多隻花燈。雪柔方才來時已經看見。包括她做的那兩隻,也被高高挂起。雪柔一直不敢正眼打量這兒的建築府邸,這會兒瞧着,布置得古樸精緻,挂着這麼多鬧騰花燈,市集一樣,熱熱鬧鬧。
雪柔忽然想,人家買花燈不單是為了同情她,而是真正認可他們的手藝。
否則根本沒必要挂起來。江落的話讓雪柔心頭一暖,感覺自己并不是一無是處。江落道:“晚上天黑了,點蠟燭,會更加好看。”
雪柔點點頭,欣慰道:“嗯。”
跟江落相處,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隻要保持自我就好。譬如她給你吃東西,你就認真品味。她讓你躺着休息,那你便徹底放松,順着她安排就好了。雪柔漸漸找到跟江落的相處規律,不再像上次那樣拘謹。
兩個人并排躺着太太陽,吃吃喝喝,直到太陽下山。府裡人點起了蠟燭。一盞盞花燈在雪柔眼眸中閃亮,像是星光降落,将她們二人包裹。
江落道:“是不是很好看?”
雪柔心裡很快樂,道:“好看。”
吃過晚飯,江落送了她一些衣裳首飾。雪柔不敢要。江落塞給她,她隻好拿着。傅溶也派人送了一些丸藥,說是看她臉色蒼白,做花燈辛苦。這些藥可以強身健體。雪柔帶着大包小包,坐上楚王府的馬車,被送回家中。感覺像是做了一個不真實的夢。
人人都對她和藹可親,溫柔周到。
她已經沒有體會到這種尊重了。
她很感激江落。
待雪柔離開,傅溶才去找江落。兩個姑娘喝茶閑談他不便在場,免得人家不自在。傅溶看着那一堆堆話本子,不曉得從哪弄來的,寫的都是些風花雪月。他撿起掉在桌腳的一本,被上面的酸話酸出了雞皮疙瘩。
“讓你看正經書,你看這些旁門左道。心經背到哪了,估計都忘了。”
江落一本正經道:“師父說了,要我修心。”
傅溶道:“哦,怎麼修的,說來聽聽。”
江落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心口位置,慢條斯理道:“心長在人裡面。看不見,摸不着。不把人裡裡外外看透了,怎麼看得透心呢?”
手指透過衣料,帶着點力度,像是戳中了他的心。
傅溶心漏跳一下。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面紅耳赤。他帶着緊張和窘迫的眼神掃了江落一眼,低聲道:“以後說話便說話,不要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