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出來了,瞧見雪柔今日好生裝扮。身上一件桃紅襦裙,腳下一雙半新不舊的布鞋。人很不自信,弓腰駝背,顯得畏首畏尾。江落喊了她名字,她如驚弓之鳥,旋即又低下頭去。江落走到她面前,誇她衣裳好看。
雪柔勉強一笑,道:“花燈都送來了。恩人瞧着如何?”
江落方才出來時看了一眼,“都不錯。”
雪柔聞言如釋重負。
“這麼遠的路,你一個人怎麼送來的?”
“鄰居正好進城送貨,我夫君托人家用驢車捎我一路。”
“那你白天準備做什麼呢?”
“我想恩人吃飯,”雪柔看着江落,鼓起勇氣道:“謝恩人搭救,還給我們買賣做。”
“好呀,”江落道:“我叫江落,不用叫我恩人了。”
江落從沒跟女孩出去玩過,雪柔請她吃飯,她便去了。雪柔說自己不常出門,問江落有沒有想去的。江落帶路帶到了上回跟柳章他們吃的那家,長安最大最有名氣的酒樓,雲浮酒樓。進門前雪柔被那闊氣門面震懾,畏葸不前。
江落看她臉色僵硬,問道:“你不喜歡這個?”
雪柔忙道:“沒有。”
小二上來報菜名,雪柔捏着荷包一陣心虛。江落點了幾個菜,十幾道甜點。雪柔尴尬地看着她:“江姑娘喜歡吃甜的?”
江落道:“嗯,這些都好吃,你待會試試。”
菜上來,江落大快朵頤,雪柔吃得很慢。二人随口閑聊,說起之前在錢府的事。雪柔說道:“那時候什麼都不懂,隻覺得有吃有喝,一輩子過下去就好了。後來沒想到……發生那麼大的事。他們都說我的命不好。”雪柔越說聲音越小,幾不可聞。
“你覺得你命好嗎?”江落問。
“之前不太好,現在好了。孫貴他,他很上進,對我也很好。”
“命好不好,取決于你自己。你指望别人,萬一這個人和錢舟山一樣,也是個短命鬼怎麼辦。”
江落說的實話,實話難聽。雪柔面上一紅,惴惴然道:“我,我有在學編竹筐。三十個花燈裡,有兩個是我做的。我也想自己養活自己的。”
“那很好。”江落想了想。
吃了飯,結賬。店小二把人領到櫃台前,算盤珠子噼裡啪啦一打,笑容滿面道:“二位,一共十七兩三錢。零頭給您抹了,給十七兩就成。另外送您一盒點心,吃得高興,下回再來。”
十七兩三個字宛如平地驚雷,雪柔手一抖,險些沒拿穩荷包。一頓飯能吃掉十七兩。她聞所未聞,頭暈目眩,後頭的話一句沒聽清。衆目睽睽之下,她從荷包裡顫顫巍巍拿出二兩銀子。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的臉一陣白一陣紅。
掌櫃的笑道:“咱們店不不賒賬的。”
雪柔臉色煞白。
江落見狀,拿出自己的荷包,方才陳叔給她裝了五兩銀子。她的五兩加上雪柔的二兩,還差十兩。場面一時有些尴尬。兩個姑娘堵在門口,人來人往都要掃她們幾眼。雪柔越來越窘迫,整個人都紅得像被煮熟了。門外有兩個彪形大漢,顯然是店家為了提防吃霸王餐的。
雪柔怕得要命。江落也察覺到她在顫抖。膽子太小了,沒錢有什麼可怕的。江落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放在櫃台上,“這夠不夠?”
以前她跟傅溶回長安,付賬沒錢時,傅溶都是這麼幹的。
他身上穿戴的東西都很值錢。
江落效仿傅溶,以玉佩解燃眉之急。
掌櫃的識貨,一眼瞧出那玉佩是上等貨色,價值不菲,能值個五百兩。江落看起來非富即貴,掌櫃的不敢糊弄她,怕自己莫名得罪什麼人,忙道:“用不着這麼多,姑娘若是忘了帶錢,不妨告知貴府尊名,在什麼方向。我派輛車送您回去,順道取錢就是。”
江落道:“我還要逛逛呢。”
掌櫃的道:“那玉佩先在這兒存着,等您回去,差人銷賬,再将玉佩取回,您看如何?”
江落擺擺手:“算了,不要了,給你吧。”
她這敗家子行為給過路人造成了強烈暴擊。這麼貴的玉佩,說不要就不要了。雪柔連忙給江落使眼色,江落說:“家裡多的是。”
雪柔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江落問她想去哪玩。雪柔心不在焉,說都随她。二人在街上逛着,也沒什麼意思。雪柔什麼也不想吃,什麼也不想買,最後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哪裡不舒服?”
“有點頭暈。”
“要不找個客棧躺一下?”
“不不,”雪柔莫名心慌,一刻也不想停留,“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江落别無他法,隻得由她去了。今天這頓飯吃得整個莫名其妙。雪柔也怪怪的。要是傅溶在就好了,傅溶肯定把能場面話說的非常漂亮,且能明白雪柔心底裡在想什麼。江落目送她背影遠去,搞不懂雪柔為什麼說走就走。她從袖中取出一隻蜻蜓。
蜻蜓追随雪柔背影遠去。
江落閉上眼睛。眼前畫面黑暗,進而浮現光亮。
雪柔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