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溶奉柳章之命回家,為的是擺脫同心蠱控制,平心靜氣,可他待這幾天反倒更加心浮氣躁了。他不想看到趙梨,不想看到傅明……為什麼他們總是要來煩他呢?
面對妖魔,傅溶氣不順,可以一劍斬殺,幹淨利落。
可面對婦孺他能怎麼樣?
把趙梨和傅明揪出來打一頓嗎?
沒意思,傅溶仰面倒在床上,看着房梁。這一切都太沒意思了。
天色昏黑,燈如紅豆。屋内鴉雀無聲,外頭傳來一陣稀稀疏疏的動靜,傅溶耳尖動了動。有人在撬窗戶。或許傅明那崽子又來了。傅溶不動聲色,待到腳步聲摸近床邊。那人來到跟前,他從箱子裡抽出一柄桃木劍,架在上了不速之客的脖子上。“滾出去,聽到沒有。”
江落手指握住桃木劍,“傅溶。”
傅溶聽到她聲音,坐起來。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你怎麼在這?”
江落怕給傅溶添麻煩,沒走正門,爬牆進來的,悄無聲息摸到他房間。傅溶似乎心情不太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傅溶注視着忽然降臨的江落,大吃一驚。
“舅舅立了結界,你出不來,誰幫你的?”
“師父把結界解開了。”
“為什麼?”傅溶露出意外的神情。
“我想出來,跟他約法三章,”江落掰着手指頭,道:“不惹事,不傷人,不添麻煩,他就同意了。”
傅溶将信将疑。柳章一直認為江落妖性難馴,“你跑到這來做什麼?”
“來見你啊,”江落捧着傅溶的臉,“我想見你。”
“見我……”傅溶怔愣住。他有點懵,“我有什麼好見的。”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見你。”
江落隻顧着笑,滿眼都是光。
她在傅溶面前的模樣總那麼熱烈燦爛,像迎風招展的帆。這面帆一直跟随他,眼巴巴盼着他。就像當初斬殺蟾蜍精,他抛下她,她坐在山頭癡癡等到天亮。
又或是那次柳章将她掃地出門,二人街頭再次重逢,隔着人潮,看見傅溶的那一瞬,她興奮地原地跳起來,眼底喜悅洶湧如洪流。傅溶的心跟着戰栗搖擺,被愧疚淹沒。他真想大叫一聲,夠了。
說什麼想見我。
我有什麼值得你見的?
我對你并不好,也沒那麼喜歡你。你對我也隻是利用而已。所别用那樣情真意切的眼神看着我。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始亂終棄的壞種。我們之間能有什麼情誼可言呢?你給我種下同心蠱,我屢次抛下你,我舅舅險些殺了你,你應該恨我才對。
對,明明他們之間發生了那麼多事。
江落卻表現得渾不在意。
情緒最激烈時,傅溶拿刀子頂着她,她都不反抗。
她的忍讓更像是一種縱容,故意敞開軟肋,默許傅溶對她做任何事。
可人怎麼能完全沒脾氣?
這種無底線縱容,又需要他用多大的代價去償還?傅溶無法想象,也想象不出來。江落表現得越熱情,往那無形天平上添加的籌碼越多。而恐怖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天平的另一頭那頭放着什麼。柳章顯然知道,讓他離江落遠一點。
“傅溶。”
江落的聲音響起。
傅溶閉上眼,千言萬語積攢在心頭,化為無形重壓。
江落摸了摸他眉心的折痕,打斷他思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傅溶偏頭躲開,江落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看她的眼睛,看着旁邊的燈罩,生硬切斷了某種暧昧氛圍。江落察覺到他微妙的排斥,收回了手。
燈如紅豆,寂靜無聲。
好半晌過去,傅溶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吃飯了嗎?”
“沒有。”江落道。
“在這待着,我去一趟廚房。”
傅溶去廚房給她拿東西吃,江落獨自靜坐。
這是傅溶小時候住過的房間。
幾天分離,見不到面,氛圍完全變了。柳章這一招果然了得。
江落自認為表現得無可挑剔。傅溶卻性情大變,對她的态度冷硬。兩人之間生了芥蒂,再也沒法回到從前天真無邪的狀态。江落把玩着床頭一隻小瓷人,來回琢磨。
邏輯上來講,她隻要一直表現出傅溶喜歡的樣子,傅溶就會喜歡上她,順理成章接納她。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既玄妙又複雜。稍有偏差,全都不對勁了。她很可能功虧一篑。
柳章說她虛情假意。
妖本無心。她上哪去找一顆真心送給傅溶?
談情說愛不就是繁衍的前戲嗎,為什麼越來越複雜。
江落在屋裡轉了一圈。這兒比楚王府寬敞,布置得富麗堂皇,整齊幹淨,沒有人氣。住在這的人似乎是打算随來随走的,包袱都沒有收起來。說明傅溶還是會回楚王府。
片刻後,傅溶推門而入。他一手揣着包花瓶碎片,一手提着食盒。江落坐下來吃東西,傅溶自顧自拼花瓶。江落瞧他不理自己,對那堆碎片十分寶貝,問道:“這是什麼呀?”
傅溶道:“我母親留下來的遺物。”
江落道:“怎麼碎了。”
“一個小屁孩打碎的。”
“他欺負你,需要我幫你教訓他嗎?”
“誰敢欺負我?”傅溶對小崽子毫不在意。
為這事,以大欺小,有損格調。
他用弄了一碗樹膠來補花瓶,沾碎片上,比剛才穩固一些。但作用也不是很大。拼了碎,碎了拼。江落吃完晚飯,他還沒弄好,弄到最後也失去了耐心。他撂下爛攤子,從櫥櫃中抱出一床幹淨被褥,鋪地上,“你睡床,我睡地上。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江落才來,他便張羅着送她回去了。
江落依照他的安排躺下,沒有反駁,問道:“傅溶,你是不是不開心?”
傅溶胡亂躺在地上,翹着二郎腿,道:“沒有。”
江落道:“是因為我擅自來找你嗎?”
傅溶道:“跟你沒關系。”
二人安靜了一會兒。
江落把燭台移到床邊,然後躺下。火苗照在傅溶的臉上。他用手擋住眼睛,“把蠟燭吹滅吧。”
江落一本正經道:“可是我想看見你的臉。”
傅溶道:“臉有什麼好看的?”
江落道:“知不知道,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傅溶沒接話,和上次反應截然不同。江落的手指遮擋燭光,影子落在他臉上,觸摸他一樣。傅溶扭頭望着那并不刺眼的燭光,道:“睡覺吧,别玩了。”
傅溶收走蠟燭,吹滅。房間陷入黑暗中。
江落一點困意也沒有。
“你睡着了嗎?”
“沒有。”傅溶翻了個身。
“我們說說話吧,”江落抱着枕頭坐起來,睡不着,“吃太多,胃裡難受。”
“你想聊什麼?”
聊個天,竟也找不到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