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手中符紙飛向了江落。
江落後背猛地撞在門闆上。她十指抓撓着地闆,無所依靠。
“傅溶……”她艱難叫出他的名字。
“舅舅,”傅溶方寸大亂,道:“别殺她。”
江落仰起頭,符紙貼在她額頭上,蓋住整張臉。朱砂滾燙,腐蝕着皮膚和臉骨,劇痛叫人精神恍惚。她像是活活剮去了一層。她手指痙攣,想揭開符紙,卻一動不能動,仿佛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柳章居高臨下審判她,不給她脫逃的機會。江落頭痛欲裂,心底裡一根毒刺破土而出。她忽然懂得了何為怨恨。憑什麼?你憑什麼這麼殺我?她抱着腦袋,發出一聲凄厲慘叫。
傅溶被那叫聲吓壞了。
他什麼都顧不上,在外頭瘋狂推門。下一瞬,他再次被柳章打飛。這回下了狠手的。傅溶飛到竹林撞斷了三根竹子才停下來。柳章顯然對他失望透頂,沒想到傅溶會如此不辨是非,為一隻妖精失去理智。傅溶又心痛又自責,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江落死在自己眼前。
哪怕舅舅怪他,他也必須阻止。
傅溶爬起來沖向竹屋,道:“舅舅,我求你,你别殺她!”
柳章不為所動,目睹江落痛苦掙紮,在地上蜷縮成團。他緩緩道:“長安有驅魔司大陣護體,大妖進不來。你為了跟傅溶回家,挖出自己的内丹。卸下所有防備和武器。你誰也打不過,應料到會有今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不可能沒有留後手。”
江落的指甲在門闆留下長長的刮痕。
她掙紮的幅度漸漸小了,失去了力量。
柳章揭開江落臉上符紙。
江落徒勞無力地躺在那裡,頭發散亂。眼底最後一絲光芒閃爍。血順着眉骨滑下,弄髒了她的眼睫毛,白淨的臉。她的内裡即将潰散,灰飛煙滅。柳章還在等她的後手。這樣狡猾膽大的妖精,怎麼可能蠢到一點後手都不留。江落嘴唇蠕動,似乎要說什麼。
她氣若遊絲。柳章俯身,低頭去聽。
“傅溶……”
她叫的是傅溶,到死還在叫傅溶。
柳章頓住了。有一刹那的愣神。他以為江落彌留最後一口氣,會選擇殊死一搏,偷襲。又或是拿出自己最大的籌碼來進行交易。妖精都怕死。她什麼都沒做。她隻是叫了傅溶的名字。這一聲太輕微,像聲呢喃。隔着門外的傅溶都未必能聽見。隻有柳章聽見了。
傅溶破門而入。他臉色比死人還蒼白,手中劍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她死了?”
柳章看了傅溶一眼。傅溶站在那,也并不是要崩潰的模樣。他見過無數妖精的湮滅和死亡。隻是呆住了。沒有做好準備,顯得不知所措。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喘不上氣來。他如同溺水之人,即将窒息。柳章看他的臉色有異常,不是心痛活着悲傷造成的。柳章握住傅溶的手腕,“同心蠱?”
脈象跳動時快時慢,仿佛琴弦即将崩斷。
柳章面色陰沉,陡然意識到什麼,道:“你喝過她的血?”
數月前,傅溶在山中捉妖,不慎被毒蛇咬中,毒素迅速蔓延至心髒。他當場昏厥,醒來時身體的毒全部清空。當時還以為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他什麼都不知道,隻覺得自己嘴裡有股甜腥味。捉妖途中九死一生,他很快将這件小事抛之腦後。江落也沒有提起過。
柳章道:“她的血是萬毒解藥,同時也是一種蠱。”
傅溶躺在床上,額頭蓋着毛巾。
他發了一次高燒。
醒來後昏昏沉沉,舅舅坐在他的床頭。
柳章道:“同心蠱無解。她死了,你也必死無疑。”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傅溶第一反應是感覺到慶幸。這樣一來,舅舅便不會殺江落了。
很難有問題能讓柳章感覺到如此棘手。柳章一夜沒睡,翻遍醫書找不出解法。如柳章所料,江落不是沒有後手。她的後手就是傅溶。她給他下了同心蠱,極其陰險、歹毒的一種蠱。這意味着傅溶一生将被妖精鎖死。他必須保證江落的安全,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他永遠不再自由。
向雲台被殺一案至今沒有找到兇手,外面到處在張貼告示。未免江落被抓去,淪為拿捏傅溶的把柄。柳章決定收江落為徒,藏匿楚王府。
如此出格的行為完全違背了舅舅的行事作風。傅溶心想,舅舅一輩子高風亮節光明磊落,因為同心蠱的存在,不得已放下道德包庇殺人真兇,想必内心也是十分煎熬的。
在解開同心蠱之前,柳章必須保住她的性命,才能保住傅溶。
事已至此,他們都别無他法。
江落戴着辟邪珠,不能離開楚王府的結界。
以她的性格,一旦出去就有可能闖禍。闖禍就會引起别人注意,難以收場。待在府裡是最穩妥的。傅溶翻出千字文和圖卡,開始挑燈夜戰,充當起教書先生,教江落念書識字,企圖讓她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至少得讓她記住,殺人是不對的。
傅溶自認為帶她來長安,必須承擔起責任。
江落所犯下的每一個錯誤都與他脫不了幹系。
他們現在息息相關。
經此一事,傅溶成長了許多,他不能總是躲在舅舅背後,讓舅舅操心。
“在學修行之前,先學做人吧。”他這樣對江落說。
傅溶問道:“你願意做人嗎?”
江落想了想,道:“傅溶,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她答應得如此爽快。
傅溶也是一愣,心頭滋味莫名,道:“那我們一起努力。”
曆經生死,江落依然對傅溶充滿信賴。
他何德何能承受這樣的深情厚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