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衍沉默片刻後突然道：“所以顔九微也是這樣？她在鏡中世界中忘記了有關我們的記憶，她不願意回來。”

“...誰知道呢。”十七重新擡起腳步，向前走去。

他們漫步目的地在城市的夜色中行走，周圍的人流逐漸變少，到最後隻剩下他們兩人，身處樹林間沒有燈火，唯有盈盈月光從樹梢間落入他們身側。

信衍望着樹林更深處，那裡隻有一片模糊的暗灰色。

“那是什麼？”信衍問道。

“是世界的邊界，”十七回答道：“在你來之前，我曾經嘗試過相反的方向，差不多走了同樣長的距離，然後也遇到了邊界。”

信衍靠近灰色的牆，伸手摸到一層柔軟卻充滿韌性的膠狀物質，聞言詫異地轉頭，“在我來之前？我不過就耽誤了幾分鐘而已。”

十七：“但這裡已經過去了快三天。”

信衍沒多問，時間流速不一樣的情況并不少見，他收回手，“這真是邊界的話，那這個世界也不大嘛，”

十七道：“這裡大緻是以十三為圓心的圓。範圍确實不大，但我也還沒有找到任何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那鏡子呢？”信衍問道：“這裡的鏡子會連接到其他世界嗎？”

十七搖搖頭，“我目前還沒有發現，但我想至少應該會有通道通往原本我們來時的試煉世界。”

“那有可能會在十三附近，我們要不然先回去看看？”

“可以。”十七的身後，澄澈的初陽跨過濃霧悄然攀升，暖色的陽光重新落在大地上。

也許因為此時還是淩晨，信衍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他隻覺得冷，潮濕的寒氣從地面的落葉中蒸騰出來，滲進身體中。微微垂蕩的枝條落在眼前，葉尖還凝結細小的露珠，十七伸手摘下翠綠着的樹葉，舉在信衍的面前。

信衍便眼睜睜地看着樹葉在幾秒中轉變成一縷灰霧，然後消散不見。

十七放下已然空無一物的手，“看啊，這些都是假的，不管是物還是人。他們都隻是十三的幻想而已。”

“...那，”信衍微擰着眉間，“這裡的人你也試過了？他們也會消失？”

十七一愣笑道：“你以為我殺人了？當然沒有，他們不需要我動手。隻要遠離十三，他們就會慢慢消失。我已經看到了很多次這樣的景象了。”

他們走進小路間，街邊開着各式各樣的早餐店，不少人穿梭其中有說有笑的。

這裡充滿生活氣息，信衍無法想象這竟然是幻想的世界，幻想的人。

“他們看起來都很真實吧，”十七壓低聲音，“在剛進入這裡時，我甚至以為自己回到現實了。”

信衍點點頭，看着身側那些擦肩而過的人們，他們走在各自的生活中，相互靠近又相互分離。

十七轉進無人的小巷中，踩在潮濕的地衣上，“但他們都是假的，他們看起來再真實都隻是一段程序，每一天重複同樣的事情。我曾經嘗試過在人群中，大聲告訴他們都是幻想。你猜之後發生了什麼？”

“他們都裝作沒聽見？”信衍猜測道。

十七搖了搖頭：“聽到我說的話之後，他們變得就像鏡子外面的那些怪物一樣。”

信衍有些擔心道；“那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隻要遠離十三，他們就會消失。”

信衍安心了，“這聽起來不像是十三創造的，更像是死者創造的。”

十七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裡的人雖然看起來真實，但都是幻象。那你認為鏡子外面的那些怪物又是什麼呢？玩家、npc還是别的什麼東西？”

信衍想起那些奇形怪狀的半人形生物，也想起安然坐在鏡前的‘顔九微’。他沉默片刻後，回答道：“NPC吧，隻有npc有些套用了玩家的外貌。”

“僅僅隻是外貌嗎？”十七卻道：“這裡可以窺探玩家的内心，那就可以占用玩家的記憶。當一個人擁有了另一個人的外貌與記憶時，能否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信衍聞言臉都皺起來了，“雖然我無法否認，但這種說法聽起來可真讓人不舒服。”

前方的人聲逐漸清晰了起來，不長不短的小巷也終于快走到出口。

他迎着面前的那束光，輕聲道：“我時常在想，NPC到底是什麼，有時候我覺得他們比我們都更像真正的人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确是，隻是生活在不同世界而已。”十七同樣輕聲道：“絕大多數npc的身體中都寄宿着構成靈魂的力量。隻是他們的那股力量比人類弱小太多，如果說人類的靈魂是幽幽燃燒的燭光，那麼他們的靈魂是已經燃盡的餘灰上，因風吹起而複燃的那點紅，他們的靈魂太過輕薄了。”

“...再弱小的光也不能說其不存在，那我們通關試煉，就等同于毀掉了他們的世界吧。”信衍苦笑一聲道：“但為了能保住我們的世界，我們也隻能這麼做。”

“不，我們沒有毀掉那些世界，我們隻是将它們納入我們的世界中，讓其不再遊離在外了而已。”

他們穿過小巷，重新回到人群中，而太陽也攀升至頂點，時間一瞬間就來到正午。

信衍擡起手，擋住直射而來的陽光，猛然發現他們竟再次回到起點，他看向依舊站在街對面的十三，“那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繼續尋找線索，但顯而易見，我們現在應該從十三身上找了。”十七也望向十三，“鍊接死者的通道既然哪裡都沒有，那隻可能在十三身上了，這個世界唯一會有變化的就是她。”

小小的十三站在馬路對面張望着，神色間有些迷茫，看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麼，但視線總是飄忽不定，落不到定點上。

十七站在馬路對面，朝着信衍道：“但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仔細調查過十三，卻沒能找到任何端倪。我并不知道這種通道會以什麼形式存在。”

信衍突發奇想，“有沒有可能我們想要找到的東西就在十三的身體中，或者它就是十三？”

十七沉思片刻道：“有這種可能性，但可能性很低，不過要是實在找不到線索，我不介意解剖了十三。”

信衍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十三，他完全無法想象這個場景，隻能假笑兩聲道：“我們肯定能找到線索的，還不至于到這個程度。”

“希望吧。”十七走向十三。

今天的十三的确要遲鈍一些，一直到十七站在她的面前，十三才像終于看到了他們。

小小的十三微微昂着頭，皺緊眉頭不滿道：“你們兩個人怎麼回事，沒看到我嗎？你們都快要撞到我了！”

她似乎找回了感覺，不由擡高聲音一疊聲道：“你們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來幹什麼的？你們靠我這麼近做什麼？！”

十三的語速越來越快，完全不給他們插嘴的機會，水靈的眼睛一轉竟道：“你們是不是人販子？快走開！再不走我要喊警察了！”

伴随着十三的話語，四周的行人竟然也一同将目光轉向他們。

信衍環顧四周，他無法從那些人的目光中感知到任何情緒，但深邃的目光猶如來自深淵的诘問般圍堵着他們，他不由心中一凜，即使這個世界的主人是十三，也還是讓他感知到難以言喻的恐懼。

那麼換成是其他人的鏡中世界，又該是何等危險。

十七無視這些人的目光，正視着十三道：“你也差不多該醒醒了，十三。”

“你...”十三的聲音放低了一些，臉上帶着些許困惑，“你在說什麼？什麼十三？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她雖然表現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但他們身邊的環境卻再次發生變化。

那些原本注視着他們的行人紛紛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去。

“你在逃避什麼？”十七發問，“那你是不打算去救顔九微了嗎？”

“顔...九...微？”十三緊皺着眉頭，顯出不像這個年齡小女孩該有的表情。

這一瞬間，信衍從她臉上看到了現實中的十三。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聲音突然沖進他們之間，攔在十七和信衍的身前。

信衍隻覺得眼前一晃，胸口就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向後踉跄好幾步，再擡頭看時，年少的十四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十四将十三護在身後，“你們在做什麼？！幹嘛騷擾我妹妹？！快滾遠點，要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十三再次表現得就像真正的小女孩，緊緊拽着十四的衣服，從他身後探出腦袋，狐假虎威道：“就是！快走開，我哥哥可是很厲害的！”

信衍本該覺得挫敗，好不容易喚起十三的神智，此刻竟又被十四打斷了。

但他心中卻隻有遺憾，遺憾沒法将這段錄下來，這場面要是能給十三和十四看看才叫有趣。

十七半舉起手，示意自己并沒有惡意，“你沒必要緊張，我隻是和你妹妹說兩句話而已。”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十四沒有放松警惕，顯然更戒備了，“我們沒什麼要和你說的，快走！下一次别讓我再看到你！”

他轉身抓住十三的手，沒好氣道：“不是和你說了嗎？一放學就直接回家，别整天東晃西晃的，小心被人騙到山裡去！走！我們回家！”

十三不滿地撅起嘴，但此刻她也不敢說些什麼，老老實實地跟在十四身後。

“等一等，我們真的有話要和她說。”信衍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兩步，但很快就察覺到十七并沒有跟上來。他轉頭奇怪道：“十七，你不追上去嗎？”

十七望着兩人逐漸消失的背影，“為什麼要追上去？”

“我覺得剛才的辦法挺成功的，再努力一下，說不定十三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現在不追上去不就前功盡棄了麼。”

“沒事，别急，”十七搖搖頭，“剛才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好像也沒什麼異常，不，不對。”信衍突然蹙緊眉頭，“十四有問題。”

“看來你也注意到了。”十七的視線移向十三和十四消失的方向，“他看起來有自主意識，但其實也是被控制的。但我無法确定是誰控制他。”

信衍揣測道：“不是十三就是死者。有能力做到的就隻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