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主宰嗎？顔九微回頭，看着身後逐漸靠近的主宰。

它比研究所大樓還要高，頭顱上沒有五官，額頭的位置豎着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内裡深邃的黑暗。它緩慢地伸出手，觸摸着天台上的怪物，它們在進一步融合。

它們的融合需要一點時間，但這段留給她們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學姐，現在該怎麼辦...”唐棠睜大眼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巨物。

顔九微的嘴角噙着一絲笑，她彎腰從天台邊緣提起一個幾乎與地面顔色相融的箱子，用之前在大衣中找到的鑰匙打開，拿出一個藥劑瓶與相框，放在地上倒退幾步，“這就是關鍵物品和窗口，帶上它離開這裡，去找十七吧。”

唐棠心中一跳，向着顔九微快走幾步，卻看着顔九微又倒退好幾步，腳跟貼着邊緣，她忍不住伸出手，“學姐，你這是在做什麼？快過來啊。”

顔九微撇開頭，不去唐棠此刻的表情，她害怕自己會放棄離開，“我已經很累，讓我離開這裡吧，我想要去找她。”

“可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唐棠握緊拳頭，大聲道：“我們說好要一起活下去，一起想辦法找回斯绮姐！”

顔九微閉上眼睛，她的聲音就像此刻盤繞在她們之間的風那樣虛渺，“可是我真的很累了。”

她展開雙臂，單薄的身體在風中搖曳，時時刻刻都像要落下去一般。

“你...”唐棠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顫，她的心中有萬千種情緒猛烈燃燒着，咬着牙道：“顔九微，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你敢自殺的話，我發誓我會跟着一起跳下去的！”

“你！”顔九微猛然睜開眼睛，卻清晰地看到唐棠眼中的決絕與憤怒。

“那随便你吧。”她低下頭，輕聲說道。

龐大的主宰終于融合完畢，祂從深邃的黑暗中睜開一隻銀白色的眼睛，“兩位人類的孩子，真高興呢，我又見到你們了。你們也是來向我臣服，為我的誕生獻上最後的禮物嗎？”

顔九微猛然回頭，卻看到祂低下的頭顱正緊緊注視着自己。

她輕笑一聲，“當然，請把我當做您的養分吧。”

“很好，你做得很好，人類的孩子啊。”祂站直身體，擡起沉重的手臂，帶起一陣劇烈的風，“我一定會好好享用你的。”

祂的手掌飛速地降落，猛烈的掌風在顔九微的臉頰上刮得生疼。

這就是最後嗎？

“不！”

顔九微茫然地回過頭，在耳畔呼嘯的風聲中，她突然就聽到飄揚卻堅實的聲音。

“滾開，你才不是世界的主宰，給我下地獄去吧！”唐棠朝着祂的方向擲出一枚漆黑的物體，在天空之下閃耀着細碎的光芒。

那是信衍給的黑龍，一眨眼，它就長出有力的的雙翼，一口叼中巨人的眼睛。

巨人慘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指縫間流出腥黑的液體。

黑龍不斷盤旋在巨人的四周，吐出灼熱而綿延的龍焰，灼燒巨人的身軀，伸出尖利而鍍滿黝黑光澤的毒牙與機爪，撕扯巨人的皮肉。

雖然對于巨人來說，這些都隻是皮外傷，但至少也能讓祂因此而痛苦與煩躁。

“唐棠？”顔九微的話不受控制了，“你為什麼還不走？你知不知道這裡真的很危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這麼任性了？”

“我知道這裡很危險，但你難道就不任性了嗎？”唐棠走近她，“如果你不走的話，我也不會走。”

“你快走啊。”顔九微看着不斷靠近的唐棠，忍不住向後退，半隻腳都懸空了。

而唐棠仍是不為所動，她擡了擡下巴，“跳吧，學姐，你不用害怕的，我會陪你一起的。”

“不...”顔九微慌亂地搖着頭，她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了。

而這時，狂化的黑龍對巨人厭棄了，它轉身飛回平台之上，召喚它的主人才是最為誘人的餌料。

“小心！”顔九微眼睜睜地看着黑龍飛向唐棠，而唐棠卻不閃不躲，挑釁般地看着她。

顔九微握緊拳頭，牙齒深深地陷在嘴唇上，無聲地罵了一句，一把抄起地上的相框和藥劑瓶沖向唐棠。

她的眼前綻開一片血色，那是暴怒的黑龍一口咬中唐棠的胳膊。

她的左手掌心一片溫熱，那是唐棠的身體。

顔九微右手手指微動，摸在相框的正面。

她和她回到了初始房間中。

——————

【我一向不認為自己偉大，我也從來不期待自己的作品能有什麼高度，我隻希望有人能喜歡我的作品，順帶讓我賺點小錢，足以養活家庭就可以了。

原本的我如此幸福，幾乎擁有所有想要的東西。

我的妻子是我的初戀，是一直都深愛的人。

我的作品大獲成功，甚至我獲得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獎項。

而在結婚的幾年後，也迎來屬于我們的小生命。她真是我生命中見過最可愛的小女孩，唯一能和她比的，就是當年讓我情窦初開的她的母親。

我本以為這樣的生活将永遠持續下去，但變故來得這麼快，妻子突然一病不起，遍尋良醫、用光積蓄也治不好她，我隻希望她不再這麼痛苦，難道也有錯嗎？

我有病痛纏身的妻子，有嗷嗷待哺的女兒，這些可都需要錢，難道你們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妻子痛苦，看着女兒挨餓嗎？

可我唯一能弄到錢的方式，就是我的作品，但在變故發生的那刻起，我就寫不出任何東西了。

我一向知道自己不是天生的創作者，我的所有文字都來源于一點靈感和許多的愛。

可當我面對這些負面情感時，我又怎麼才能找回那點對文字的愛呢？

所以我抄襲了。

我承認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也知道自己必須要為此贖罪，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看客為什麼要切斷我最後的生路？！

你們要我怎麼做才能放過我？才能讓我重新撿起筆？我隻有這條路了，不然我的女兒該怎麼辦？

我已經失去了妻子，現在難道我還要失去女兒嗎？

我知道我現在寫這些牢騷話也是無濟于事，或許明天我應該再去求求我的老師，他會明白我的苦衷。

希望明天一切都能好起來。

——Z】

這是相框背面的紙條，顔九微獨自一人翻看着紙條，

身側的唐棠尚有呼吸，卻始終昏睡着，肩膀上的傷口已不再流血，但她卻因為失血始終沒有醒來。

顔九微看着沉睡的少女，心中一陣後怕，如果那時她再多猶豫一下，如果那時她沒有趕上，那麼唐棠就會死在她眼前，而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

她長歎一口氣，抱着膝蓋坐在房間的角落，不願意動彈。

她真的很累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幹脆地放棄，與其在這個世界苦苦掙紮，還不如舍棄掉一切，這樣她也能稍稍輕松些。

若不是她還有責任要保護唐棠的安全，否則她早就追随徐斯绮而去了。

所以她才會決意陪着唐棠去尋找關鍵物品，然後再讓唐棠去尋求十七的庇護，這樣一來，她也可放心離開了。

她自認為計劃已經足夠完美，但她忘記計劃中的另一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決定。

唐棠說的每個字都像回蕩在顔九微的耳旁，唐棠眼中的那點光芒與徐斯绮最後擦肩而過的那半個擁抱，都在她的心中留下那麼點溫度，然後又瞬間冷卻。

她微微昂起頭靠在身後的書架上，事到如今，她的生命已經被這兩個人綁縛，她沒有權利去随意舍棄。

她知道不應該再繼續這樣放空自己。

但她就是覺得累，渾身上下提不上一點力氣，就像做了整夜的噩夢。

她懷念每個噩夢驚醒時分都會溫柔包圍她的缱绻擁抱，雖然此刻所有餘溫都已散去，但她想或許她還有勇氣再次站起來，去為了那些人而戰鬥的。

她看向費盡千辛萬苦得到的關鍵物品，她在試煉中遭受了這麼多，結果隻是為了這些對她來說無足輕重的東西。

這讓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在這無數可笑的世界中，她所追趕的都是那些死者在意的東西，而她卻已經被試煉奪走了太多，從家人、朋友再到戀人。

每個人都是她心中最珍視的存在，可當在悲傷慢慢沉澱下去之際，此刻蔓延在她心頭那片高漲的火焰分明名為憤怒。

她怎麼可能甘願就此認輸？

顔九微握緊拳頭，她勢必要将一切都奪回來，就像試煉系統所宣稱的那樣，試煉的終點就是成神，既然能成為神，自然也就無所不能。

她一直覺得自己無欲無求，之所以參加試煉，隻不過是為了活下去，但在這一刻，她終于找到身為玩家的欲望，她想要改變既定的命運，找回世界從她手中奪過的一切！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打開終端。

【5850：十七，你們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我們又找到一個關鍵物品。】

現在試煉還沒有結束，可不是她能沉湎于哀傷中的時候。

她必須比往日更像真正的戰士，這樣才能讓她忘記一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