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來找希恩的,既然你們都累了,那好好休息吧。”亞瑟意有所指,暧昧地挑了挑眉。
信衍一怔,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但臉頰微紅道:“行了,你快走吧。”
亞瑟和希恩很快便離開房間,在漫長走廊上殘留的身影已經小得看不清晰了。
可信衍仍舊想不明白,為什麼希恩會不記得墨林和雷娜塔?為什麼亞瑟也會忽然不記得墨林?
而十七又到底是怎麼了?他們都不記得墨林難道是因為十七殺害并吞噬了墨林?
這些原本他不願意去想的問題,一瞬間全部湧了上來,每一個問題都堪稱無解,簡直快要把他貧瘠的腦漿攪得細碎。
這時,靠坐在軟椅上的十七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的枝條,與樹梢上冒出的一點塔尖,忽然道:“這個試煉還真沒意思,無聊乏味,盡是在和無聊的人說些無聊的話,我想快點離開這裡。”
這完全不像是十七會說的話,信衍啞然,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但他卻不讨厭這裡,因為這裡有太多熟悉的人和事,他們深刻地印刻在信衍的回憶中,知道他們在這裡好好地活着,這一點就能讓信衍足夠開心。
但他也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所有人都是在不斷與過去告别。
想到這裡,信衍便道:“那我們還是努力找到關鍵物品吧,這樣就可以離開了。”
十七慢慢地繞着垂下來的長發,恹恹道:“我們就不能直接離開這裡嗎?隻是一個關鍵物品,就算不找也不會有事。”
“可我們已經在這裡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直接離開的話,沉沒成本太大了,我不能接受。”信衍為難道,他隐約猜到十七不願意留在這裡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墨林吧。
他還記得在逃離現場的瞬間,他分明從濃綠色間隙間,看到一捧濃烈而熱忱的鮮血。
他沒能看到墨林最後的樣子,也并不知曉現在一片狼藉的花園中,墨林的屍體未能留下。
但他清楚,十七和墨林本就該是一體的,墨林本就不該存在。
但事到如今,信衍不知道到底是從未存在過更悲傷,還是明明存在過,卻被抹除所有過去更讓人悲傷。
而十七也是難過着的,隻是這種難過無法釋然,無法排解,隻能咬牙吞下,他就像痛極了所以蜷縮起身體哭泣的孩子,他不知道這個痛苦是來源他本身,還是來源于被吞噬的墨林。
十七也明白墨林并沒有死,他和自己一樣是永生的,隻是他将永遠沉睡在自己體内無法醒來而已。
十七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小聲地撒嬌道:“我真的不想留在這裡,讓我離開吧...”
每個字節就像千萬般種滋味在信衍的心中一起炸響,但他隻能勸道,“我們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再放棄就太可惜了,再試一試吧,如果這次試過之後還是找不到關鍵物品,那我們就馬上離開,好不好?”
“可你現在還能怎麼試呢?”十七問道,他無所謂地望着窗外,無心去聽信衍的答案。
信衍隻不過是随口一說,其實心中并沒有任何想法,現在也隻能絞盡腦汁地分析,“根據希恩的話,我認為關鍵物品一定是指權杖,而權杖一定就在這座王宮的某處,隻要花一點點時間就一定可以找到。”
“可我現在不想找,而且之前也找過了。”十七固執地反駁道;“我覺得這樣太浪費時間了,如果你沒有更好的辦法,那我們還是馬上離開這裡吧。”
“會有辦法的。”信衍有些急了,一念之間,他忽然就拿出異能書,孤注一擲道:“反正都已經這樣,那我就幹脆召喚雷娜塔吧,說不定她可以在這個試煉中幫助我。”
“等等...”十七來不及阻止,就看到面前蒸騰起一陣煙霧。
一個穿着盔甲的少女從煙霧中慢慢站直身體,用信衍熟悉的聲音道:“老爺,是您在召喚我嗎?”
“雷娜塔...”明明這隻是信衍釋放的異能,但此刻的他隻能看着面前熟悉的少女,呼喊着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别的話來。
雷娜塔也看到穿着女裝的十七,彎腰行了個騎士禮,淺笑道:“您應該就是老爺心愛的夫人了吧,我叫做雷娜塔,是老爺的騎士,也将會成為您最忠心的騎士。”
十七抿了抿雙唇,他這時才發現之前吃的醋都是沒有必要的,面前的少女如此純真,幾乎就是完全透明的,與她滿腦子黃料的主人相比真是雲泥之别。
他小聲回道:“嗯,你好。”
雷娜塔環視一圈,很快就弄明白目前的情況,笑着道:“看來我不能再叫老爺和夫人了,應該要叫國王陛下和王後殿下了。所以您現在需要我的幫助嗎?”
“雷娜塔,”信衍握緊拳頭,努力用最正常的語氣問道。“你知道要怎麼才能找到權杖嗎?”
“那個早已不見的權杖?”雷娜塔道:“真正的權杖已經永遠都不可能找到了,因為您不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将它分解了,不是嗎?”
信衍一愣,破口而出:“你怎麼知道...”這明明是第三次試煉發生的事,為什麼雷娜塔會知道,“那我們現在要怎麼才能離開這個世界?”
雷娜塔道:“這很簡單,既然找不到真正的權杖,那隻要僞造一個假的權杖就可以,這個王宮中應該會有不少原材料。”
信衍蹙眉地小聲抱怨,“這麼麻煩嗎?”
“當然不用這麼麻煩,”雷娜塔笑道:“我有更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十七合攏了羽毛扇,微微挺直脊背。
雷娜塔不答,卻向着兩人伸出手,“陛下和殿下,請抓住我的手吧。”
兩人雖是一頭霧水,但還是照着雷娜塔的話做了。
她的手心一開始完全沒有熱度,但當手與手貼在一起時,掌心的溫度卻越來越高了,雷娜塔眉眼低垂,輕聲道:“就讓我來成為新的權杖吧。”
随着她的話音消散在空中,雷娜塔竟是變成一把閃亮的權杖,橫亘在信衍與十七的掌心中。
冰涼而沉重,卻遠遠低于一個炙熱的生命該有的重量。
信衍怔愣地看着權杖,下意識地握緊,想要挽留些什麼,但掌心的溫度如此脆弱,片刻間就讓他的心間與掌心變成同等的寒意。
十七本以為信衍會無法接受,但最終信衍卻隻是輕聲笑一聲,平淡微啞道:“這還真像是她的作風。”
“你...”十七本想問問他不難過嗎,但最後還是沒有問,這個問題太過多餘,根本沒有問出口的必要。
“走吧,反正現在關鍵物品也已經拿到手了,我們趕快去找下一個試煉。”信衍豎起權杖,緊緊地握在手上,四處張望着,尋找可能的試煉窗口。
明明十七才是最先想要離開的那一個,但現在他卻動作遲疑地跟在信衍身後,視線忍不住跟着權杖走,頂端閃閃發亮的大鑽石不會輸給這世界上的任何一顆星辰。
“雷娜塔的确是一個好女孩。”十七半晌之後,忽然冒出這句話。
“那當然。”信衍理所當然地贊同十七的話,他已經搜尋許久,但依舊沒能找到試煉窗口,而能回到初始房間的羊皮卷也不見了蹤影。
他長歎一口氣,回頭看着十七,“十七,你這是怎麼了?剛剛不是一直說要離開嗎?怎麼站在那裡不動了?”
十七低垂着頭顱,猶豫片刻才輕聲道:“我隻是在想,為什麼她會願意變成道具,她難道就真的不怕死嗎?”
“她可一直都是勇敢的小女孩,”信衍言語中甚至還帶着些許驕傲,但瞬間又小心地撇了一眼十七,“當然,我一直都是把她當成妹妹來看的,真的沒有一點别的想法。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十七的心中忽然就輕松了,之前問不出口的問題,也能在此刻藉由着開玩笑的名義說出來,“哦?真的嗎?那你剛才的态度也太冷淡了吧,明明妹妹變成權杖,你看上去卻完全不難過。”
“這怎麼會難過呢?”信衍笑着道:“你該不會以為雷娜塔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吧。”
他單手持着沉重的權杖,另一隻手拿起異能書,書頁無風自動,翻到雷娜塔的那一頁上,隻見原本深重的畫像印記,此時已經淺淡得就像水面上的波紋,仿佛風一吹便會散了。
而當他仔細去看時,才發現少女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從穿着盔甲的女騎士,變成穿着柔軟衣裙,懷中抱着權杖的少女。
看着雷娜塔此時的模樣,信衍的笑容有些淡了,“你看,她還在這裡,永遠都不會離開,隻是我可能沒有再将她喚醒的機會了。”
“但這對于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異能書慢慢在手掌上自動合攏,又融進信衍的皮膚中,“所以我們現在還是來找試煉窗口吧。”
他随手拉動垂在身旁的牆幔,轉過頭時,忽然被出現在面前的大臉吓了一跳,“這什麼玩意?”
他頓時倒退一步,然而面前的人影也随着他的動作遠離了一步。信衍這才發現這竟然是面鏡子。
他湊近了一些,端詳着自己的臉,“沒想到我在這個試煉中竟然長成這幅模樣,看起來還不錯嘛。”轉頭對着十七打趣道:“十七,你還沒看過自己在這個試煉中是什麼樣的吧,你也來瞧瞧,難得穿了女裝嘛。”
十七嗔怒地剜了信衍一眼,卻還是按着信衍的話,走到鏡子前。
他的身後映照着逐漸沉入暗色的房間與染上绯紅之色的晚霞,遠處的塔尖在落日餘晖中格外顯眼,就像尖銳的刃紮進傷口,留下蜿蜒的紅色,他忍不住将手按在鏡子上。
然後他便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