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水後又道:“不過他們之間隻是感情糾紛。和我之間倒是有利益沖突。”
“什麼利益沖突?”十七問道:“難道是王位?”
信衍點點頭,輕聲道:“沒錯,吉爾伯特雖然是皇家騎士團團長,但他願付出忠心的人隻上一任的國王,亞瑟。而我拿走亞瑟的王位,吉爾伯特不可能對我不記恨。”
“至于馬爾科姆就更不用說了,如果我沒有繼位,他就可以從亞瑟的手中奪走王位,而現在我還欠着他不少地皮沒有給他。”
十七的手指再次繞上垂落于指間的長發,“那希恩呢?在這些人中,我反而覺得希恩更有可能是死者。因為吉爾伯特和馬爾科姆雖然和你有過節,但看剛才的情形,他們應該都已經釋然了。這點殘留的情感不足以支撐他們成為死者。”
信衍思忖道:“希恩的确很有可能,不過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之前吉爾伯特不是說亞瑟會來找我嗎?”
“對,這又怎麼了?”十七問。
信衍的聲音有些發冷,他想起了那個幽暗、沒有一絲陽光的午後,那是他第一次走進陰冷的古堡深處。
“可是...”他慢慢擡起眼,“亞瑟已經死了。那現在活着的到底是誰?難道這次的死者還是他?”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十七的手掌微壓在信衍的手上,“你先冷靜些,具體情況我們還是等他來了以後再說。”他忽然一頓,未盡的話語吞了下去,望着被緊緊關上的門。
信衍也随着他一齊擡起頭,門外一個腳步聲正逐漸靠近。
伴随着門把手的一聲輕響,話語中心的那個人意料之中地出現了。
那人深深地望着十七,嘴角含笑,眼角卻含着哀傷。
亞瑟輕聲道:“午安,國王陛下,午安,王後陛下。”他的指間是一朵幽藍的鸢尾,在指間慢慢轉動的鸢尾憑空落下晶瑩的露水。
“不管看多少次,我始終都覺得鸢尾很漂亮,就像王後殿下您一樣。”亞瑟深深又婉轉地望着十七,就像看着銘刻在生命中的戀人,“所以我想把這朵鸢尾送給您。”
信衍:“...”他難以置信地看着亞瑟,看你濃眉大眼的樣子,竟然也敢撬我的牆角?!
還有你喜歡的人難道不是墨林嗎?!
幽藍的鸢尾悠然地舒展着每片花瓣,将落未落的水珠凝結在花瓣上,壓得花瓣擡不起泫然綻放的花香。
論誰都會贊美它的美好,除了信衍。
信衍恨恨地看着這一朵兀自芳香的鸢尾,恨不能一把搶過,塞進嘴裡,攪成一團看不清形狀的爛泥。
而亞瑟卻還在用暧昧的眼神注視着十七,輕聲低吟,“你真的不願意接受我獻給你的花嗎?我真的沒有别的意思,就隻是覺得你和它很相配。”
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狠狠地割裂信衍所剩無幾的理智。
信衍一把搶過這朵鸢尾,憤恨道:“你夠了!這是我老婆,不是你老婆!要你獻什麼殷勤?送什麼花?!”
亞瑟面色不改地收回手,“伊凡,你何必這麼激動,我不是說了嗎?我隻是單純地想要給美麗的王後殿下獻花而已。”
“獻花?”信衍看着手中已經變得稀爛,淌下汁水的鸢尾花,惡狠狠地用力捏搓,瞪視着亞瑟,“那你現在就當是已經把花獻給我了吧。”
亞瑟遺憾地看着從信衍指尖留下來的汁液,“那倒是也可以,畢竟伊凡陛下也是有名的美男子,鸢尾配美男也不算太奇怪。”
十七眉尾一跳,皮笑肉不笑地注視着亞瑟,“哦?這麼說,您是要把花獻給伊凡陛下了?那我倒是不同意了,陛下隻能收我給他的東西。請你不要不代俎越庖,畢竟我才是王後。”
亞瑟在十七冷淡的死亡凝視下節節敗退,舉起雙手求饒道:“我真是服了你們倆,一個比一個占有欲強,該說不愧是一對夫妻嗎。隻可惜我孤家寡人,連喜歡的人都沒有。”
信衍的心中閃現了一個人影,亞瑟不是喜歡墨林嗎?那現在墨林人去哪裡了?
一想起這個人,信衍就不由望了十七一眼,雖說他喜歡一直就隻有十七,但在之前的試煉中,墨林總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總會讓他想起十七。
這種模糊不清的暧昧情愫現在看來隻是摻着薔薇色的朦胧顔色,但多少會讓信衍覺得不合時宜,想要在十七的面前隐藏起這一部分。
而看着亞瑟現在的樣子,信衍明白墨林一定是出什麼事,他想問卻又不敢問,空氣終于完全沉默下來。
十七展開羽毛扇擋在臉前,他自然也注意到這兩人的不自然,亞瑟此刻的模樣明顯是受了情傷,但為什麼信衍也會是這幅情态,難不成他偷偷瞞了什麼?
此刻的十七早已忘記他曾留下的那縷虛影,暗暗地同自己的虛影泛起醋波,小聲地哀怨道:“亞瑟大人,我可不會相信你的話,你這樣的反應顯然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為什麼不去追求她?反而要來嬉鬧我和陛下呢?”
亞瑟苦笑一聲,昂起頭輕聲道:“我自然有過喜歡的人,但我早已弄丢了他。不過,這件事伊凡竟然沒有同你說嗎?”
“他什麼都沒有說。”十七道。
亞瑟溫柔地回視着十七,“那我還真要在你面前揭他的短了,畢竟他應該也喜歡過那個人吧。”
信衍腦中“嗡”地一聲,高聲喊道:“你放屁!誰喜歡過誰了?!我喜歡的隻有我老婆一個人!”
亞瑟依舊溫柔地笑着,但眼底卻沒有任何溫度,“你自己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墨林,你敢說你會娶王後殿下為妻,和墨林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敢說王後殿下和墨林就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那隻是你會這麼覺得,”信衍咬着牙,都快要氣笑了,“這就是你給我老婆獻花的原因?你自己追不到墨林,就要來撬我的牆角?你這個人也太渣了吧!”
“我都說了我沒有,我隻是想要給王後殿下獻花而已,”亞瑟的聲音低了下去,頹然無神地望着十七,與隐藏在十七身後無人知曉,唯有他能看到的幻像。“就當是留給我最後的念想還不行嗎?”
他對深遠而空茫的前方輕聲歎息,沒人能聽到他的喘息掙紮。
“不行。”十七柔軟的嘴唇間緩緩吐出兩個堅決的字眼,“我不會給你留念想,而那位叫墨林的人既然已經離開了你,那他也一定不願給你留下任何念想。”
亞瑟怔愣地望着黛青色深處潛藏的冷漠,最終竟是苦笑一聲,撇開頭,窗外的景色明亮而絢爛,而他的聲音卻朦胧不清,“就連這種拒絕人的時候,你也這麼像他,有時我真的覺得除了樣貌不同,你和墨林就是同一個人。”
“真有這麼像?”十七也撇開頭,看着窗外,“那麼你所說的墨林到底是什麼人,他的全名是什麼?他在哪個國家出生、長大?他現在幾歲了?有沒有結婚,沒有孩子?”
這一連串的問題簡直快把亞瑟問懵了,而更讓他茫然的是,這諸多問題的答案,他竟一概不知。
他不知道墨林的全名,國籍,年齡,既不知道墨林的過去,也不知道墨林的現狀,更不用說墨林的未來。
亞瑟顫抖着雙唇,迎着十七堪稱殘忍的注目,恍恍惚惚道:“我,我不知道。”
十七雙手交疊在膝上,緊緊交握着,指尖都泛起些微的白色,沒人能察覺到他微微有些發緊的聲線,他繼續殘忍地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他知道你嗎?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亞瑟惶惶不安地低下頭,他仿佛回到那個被墨林無聲拒絕的午後,那時沐浴在午後陽光中的墨林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他黛青色的雙眼映照出的隻有冷漠,與此刻王後的雙眼有着同等的暗色。
“他知道,”亞瑟的聲音就像千裡之外的浮雲那般遙遠飄渺,忽然就凝結成雨,沉沉地往下墜,“他什麼都知道,他唯一不知道就是我永遠不會放棄愛他。”
被壓在右手下的左手手指蓦然一抽動,十七面不改色,“不,我覺得他應該也知道這一點。”
“是嗎?”亞瑟苦笑一聲,“你真的和他很像,隻是他比你要更抗拒像我這樣的俗世與俗人。他一直說自己熱愛着世間所有的故事,但他隻是記錄者,但凡繁雜俗事有了要靠近他的意思,他就會遠遠逃開。”
“那隻是因為他沒有遇見能讓他接受這些的人。”十七忍不住看了一眼信衍,“不過,我倒是對這樣的人産生了興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亞瑟頹然地搖搖頭,“我上次還是從伊凡口中聽說墨林的動向。那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
“而在這幾年中,我走訪了大陸的每個落,都沒能再遇到他,可能他早就像當年述說的夢想一樣,去往其他大陸了吧。”亞瑟輕聲道,遙遠的風吹拂進房間中,在這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中,他終于接受再也無法與墨林重逢的未來。
畢竟這對兩人來說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