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暗色的色塊在眼球中快速退去，唐棠第一次完整地将力量疊加在耳朵中，就好像整個世界都隻有不斷躍動的機械波，從空間的那一頭帶着汩汩洪流般的信息躍遷至那一頭。

無數的小分子仿佛在這個空間中手拉着手跳着不同的舞蹈，它們貼在唐棠的耳畔，說着不被世人所發現的悄悄話，将一切的隐秘展現在無垠的世界中。

唐棠聽到血管中的血液是如何奔流向前，聽到顔九微與徐斯绮在暗中交握的手，聽到熒火下迸裂的碎骨與長久彌留的歎息。

她仿若置身交響樂團中，要在這個繁複樂章彙聚的中心點，找到指揮棒劃破空氣時的那聲脆響。

這聽上去很難，但對于那一刻的唐棠來說卻是如此輕松，因為一切聲音都已經譜寫成線稿坦誠在她的面前。

她隻要找到它就可以了。

唐棠慢慢地睜開眼睛，灰白色的色塊重新在她的眼中有了形狀。

她緩慢地擡起手腕，就像在長眠中清醒的提線木偶，活動着幾乎僵硬的肢體。

她以同樣緩慢的速度張開嘴，卻過了片刻，才找回聲音。

“就在那個方向，”唐棠的聲音有些古怪，仿佛是從她的頭頂震鳴而起，“好幾個地方都有風灌進來的聲音，那就是出口吧。”

“沒錯，”順着唐棠指尖的方向，顔九微也微擡起頭，眯着眼睛在暗色中順着指引的方向，終于看到一條細如發絲但微亮的線。“我好像也看到了。”

徐斯绮拿出一把機槍，對準門的方向，想了想又換成之前的長刀，“就是那裡嗎？讓我來擊碎它，你們要小心！”

她橫着長刀置于胸前，她不再多語，忽而猛然躍起，以不可思議的姿勢停留在半空中，狠狠劈砍在隐沒暗處的鐵門上。

如紗般的銀白色光幕從破碎的縫隙間落下，蓋在三人的頭頂上，但這個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還不足以讓三人逃離電梯井。

徐斯绮落下的瞬間，又再次躍起，在光芒下被鍍上一層銀光的刀刃深深地刺進縫隙中。

她咬緊牙關，手臂上肌肉突起，向上猛然發力，将鐵門的縫隙上撬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她整個人也随着這股力量撞進洞口中。

門外的光芒瞬間鋪天蓋地地湧進電梯井中，頂在空間上方，僅剩的電梯天花闆也溶解在燦陽般的光芒中，淅淅瀝瀝的鎏金液體順着空間的外層滴在青白色的熒火上。

一瞬間，焰光大漲！

臻至煙青色的火焰舔舐在空間的底部，響起碎裂的聲響。

顔九微看着腳下的裂紋，當即立斷對着唐棠道：“你快先走！”

唐棠面露豫色，“可是，學姐你...”

顔九微高聲打斷唐棠的話，“少廢話，快走！我不用你這菜鳥擔心！”

唐棠捏緊食指，看向出口的方向，徐斯绮的剪影落在洞口處，她正探頭緊張地張望着，看着煙青色的熒火愈發高漲，不由大喊道：“微微！”

顔九微也沖着她大喊道：“你快點接住唐棠！我随後就來！”

兩人的聲音在高聳入天的電梯井中回蕩，交融成同一曲婉轉的音律。

唐棠運轉異能，加強腿部的力量，一下就躍至出口的位置，徐斯绮一伸手就撈住她。

顔九微緊張地看着兩人，要知道這個膠囊空間并沒有舒展到能撐滿這個空間，若是唐棠和徐斯绮中有誰失手了，那唐棠可就要從膠囊空間與電梯井的縫隙間落入焰火中。

眼見唐棠已經安全，剩下的就隻有自己，但在熒火炙烤下，這個膠囊空間已是脆弱萬分，再加上唐棠躍起時施加的力量，整個空間底部出現蛛網狀的裂紋，稍稍一用力就會完全破碎。

顔九微神經質般地咬住後槽牙，她看上去大膽狂妄，但事實上隻有她知道，她不并不喜歡無謂冒險，尤其是在這種境地下，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眼前的一切都籠在一片煙青色中，熒火順着膠囊空間與電梯井的縫隙不斷往上蹿，很快說不定連出口都會被淹沒其中。

顔九微不再猶豫，急忙踩着裂紋較少的地面一躍而起，然而足下一聲脆響，整個空間都完全碎裂開，落在電梯井下最深的深處。

她分明是向着出口，向着自己所愛之人，向着永恒的高處而伸出手，但為什麼她的身體卻在不住下落，青白色焰梢更加深沉了，她脫力地向下墜去，落在一片冰冷的火海中。

“微微！”女子凄厲的聲音回蕩在電梯井中，她整個人都快要落入這個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深淵。

破碎的空間碎片彌散在深井中，映照着火光，映照着黑暗，也映照着徐斯绮驚慌失措的臉，唯獨沒有顔九微。

失去主人控制的空間碎片徹底紊亂，這些細小的分子竟然與從人骨上生長出的熒火融合在一起，将這個深井變成完全不可靠近的青白色柱狀物。

蔥白的手指剛觸到青白色的表層就被彈開，徐斯绮茫然地看着眼前還在發着幽幽藍光的電梯井内部。

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也變成無數枚碎片，這一片上顔九微的手還與她交握着，下一片她就已逃出電梯井，再下一片的顔九微正向她而來，展開雙臂，似乎下一秒就會落在她的懷中。

然後呢？最後一片呢？

徐斯绮找不到最後的碎片，她似乎無法回憶起剛才的那個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她找不到顔九微了，她的微微被一大團青白色的煙霧所吞沒。

可明明上一秒的她還映照在自己的眼眸中央啊！

徐斯绮忽然整個人撞在青白色柱體之上，她抽出長劍，雙眼赤紅地不斷劈砍着。

然而柱體表面不過隻是泛起一陣漣漪，而其内裡卻仿佛隻有虛無，沒有回響，沒有光芒，就像顔九微本人也消失在其中。

“斯绮姐，學姐她...”唐棠指着面前的洞口，慌亂得像是失了魂，她也無法接受顔九微竟沒能從這裡逃離，她剛才不是說不用自己這個菜鳥擔心嗎？

唐棠慢慢地搖着頭，像呓語般道，“我不相信，學姐一定可以出來的！之前的那個膠囊不是學姐的道具嗎？這一定是在保護她！斯绮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學姐一定會沒事的！”

唐棠自顧自地絮絮叨叨，而徐斯绮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的腦中轉過許多念頭，甚至想要拿出迫擊炮轟開這個青白色的物體，但僅有的理智阻止了她，若顔九微真的完好無恙地身處在這個物體中，那豈不是會被迫擊炮誤傷嗎？

徐斯绮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首先，顔九微的異能是火，她不一定就無法對付這團熒火；其次，她的力量足夠強大，徐斯绮相信她；最後，試煉還未發出顔九微無法參與試煉的通告，那麼她此刻一定是安然無恙的。

她緊緊地望着眼前的青白色，投鼠忌器的她無法破壞面前的物體，那她隻能做好與顔九微一同死去的準備。

一同長眠在青白色的熒火之花中，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至少她們能夠完全融為一體。

然而此時的顔九微遭受到的卻是超越徐斯绮一切想象的可怖。

冰冷的熒火極度溫柔地将少女的身體擁入懷中，鑽進組成身體的每個細胞，每個分子，甚至每個原子、誇克中，将它們分解又重組，描繪成各種各樣的模樣，最後都會歸于火焰。

少女的身體不過是世間塵埃的聚合物，分解到最後，她與此時溫柔燃燒的熒火并沒有任何區别。

因為她的生命不過也是這樣的燃燒，隻是她的火焰更加躍動，更加甯靜，也更像生命無常的樣子。

唯一能将她與世間萬千少女區分的就是她沉睡着的靈魂，那顆安靜燃燒着的、赤紅的火焰，在青白色的火海中，它是那麼微小，似乎随時都會自我燃燒殆盡。

但它沒有，在這樣的火海之中，它依舊在燃燒，膨脹，凝結成少女的模樣，又很快崩壞。

就像年複一年狂野生長的植被，這樣的輪回一次又一次。

少女在熒火中死亡，又在熒火中複生，而那顆小小的火核卻始終在不斷生長，它終将這青白色的熒火吞并，一齊燃燒殆盡。

少女睜開眼睛，在一片灰燼中的深處醒來，她記憶還停留在腳下空間破碎的瞬間，她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但卻依舊能明白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籠罩在頭頂上方的青白色罩子，伴随着顔九微的醒來也一并消失。

她踩着腳下青白色的焰火，走向心愛之人的所在。

她的眼中映照着徐斯绮眼角的那顆淚水，是因為看到自己太高興了嗎？

顔九微笑了，此時也沒有什麼能比與徐斯绮緊密相擁更讓她高興的事了。

她甚至都不去在意，她的火焰已永遠地喪失原本的溫度，變成幽暗的寒冷。

但這的确對顔九微來說并不重要，至少戀人的懷抱一直都是溫熱的，不是嗎？

她本想再好好溫存一下，然而就在這時，面前再次出現了一個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