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趙哲原騎三蹦子載着曲亮和李清江去鎮上取打印好的報紙,之後他自己再開着吉普車去槐吳,曲亮和李清江帶着報紙回學校。
臨分别之際,曲亮扒着車門吭吭唧唧的,不舍得放趙哲原離開,其實他也擔心趙哲原的胳膊能不能撐得住,安慰孟棄的那些話安慰不了他。
但人為牛馬,總要為雇主分憂啊。再有就是,孟棄是他倆服務過的所有雇主裡頭最溫和謙卑的一個,不像之前的那些雇主,總習慣仗着出身高貴,手裡多幾個臭錢就不拿他們這些保镖當人看,永遠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鼻孔對着他們的臉說話。
他和趙哲原都喜歡孟棄,“朋友”這兩個字,孟棄不是随口說說的,他們倆也是當真的來聽的,為朋友兩肋插刀有什麼不可以,況且他們也收錢了啊,一個月幾萬塊錢的工資可是實打實拿在手裡的,所以于情于理,這一趟不走真說不過去。
趙哲原曲起中指去彈曲亮的額頭,被曲亮一個閃身躲開了,趙哲原趁着這個機會一腳油門竄出去,沒對曲亮說一句酸兮兮的臨别贈言,隻把左手伸出窗外揮動了幾下。
相當潇灑。
氣得曲亮朝車屁股豎了個中指,也不知道趙哲原看沒看到。
“槐吳離這裡比離京城近,上次你回京城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啊,倒像隻脫了缰的小馬駒似的,歡樂沒邊了,怎麼換成走的是你原哥就不行了?”李清江伸手搭在曲亮的肩膀上,拉着曲亮往打印店的方向走,邊走邊探頭過去偷看曲亮的表情,然後笑着打趣他,“給我看看,哭鼻子了沒有?”
“哭個蛋,我沒那麼慫。”曲亮朝另一側偏了偏頭,忿忿地說,看樣子一個中指的份量不夠,他被趙哲原氣出來的那股氣還沒撒完。
“沒那麼慫就笑一個呗,一個小時的車程不至于臊眉耷臉的吧,要實在不放心,你就租輛車追他去。”李清江邊安慰邊提議。
曲亮倒是想呢,但他和趙哲原都走了,孟棄怎麼辦?
之前不知道孟棄是這種情況的時候,他倆可以毫無負擔地這裡跑那裡竄的,一個月不來這裡一趟都不覺得怎麼樣,但現在已經知道實情了,要是還那樣做,得多沒心沒肺啊,不僅工作不稱職,也當不起朋友這兩個字!
他可做不來。
于是曲亮悶悶地解釋說,“原哥有話總習慣藏在心裡,别人能猜中就猜中,猜不中他也不會再解釋一遍,這次他非說他的手好了,但我看着離好還遠着呢,我着急……可我就是沒有我原哥厲害,要想完成這次任務,還真得他去才行……我不是生原哥的氣,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你說明明都是一樣的訓練内容,一樣的訓練強度,為什麼我就是趕不上他呢?”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種四處漂泊的生活嗎?”李清江沒有再繼續安慰情緒低落的曲亮,反而問了曲亮這樣一個問題。
曲亮當然不知道啊,于是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
李清江歎了口氣,說,“我師父是孟棄的大學同學董佳銘的爺爺,想必這件事情你們已經都知道了,但有一件事情我沒跟孟棄說實話,你和你原哥應該也沒辦法知道,那就是我不僅是董佳銘的師兄,我還是他的表哥呢,小時候我和佳銘一起跟在我師父,同時也是我舅姥爺身邊學習醫術,但我的資質遠不如佳銘,時間一久我就總在暗地裡和他較勁,有時候也會自己一個人躲到沒人的地方哭鼻子去,後來甚至因為這份嫉妒之火越燒越烈,我連着兩三年都不怎麼搭理佳銘。”
曲亮詫異地看了李清江一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這位豁達偉亮的神醫竟然有如此小性的童年。
李清江看曲亮被震驚住了,便用力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笑着繼續往下說,“那時候的我就像鑽進了一條死胡同,把自身的不足全都怪罪到天資聰敏的佳銘身上去了,處處和他作對,而且還死不悔改,但是佳銘不僅沒和我計較,到了最後竟然跑到舅姥爺跟前,主動說他不喜歡學醫了,覺得沒意思,他要去學計算機,等長大以後當遊戲工程師去。”
“啊?!”曲亮低呼出聲。
李清江迎着曲亮的視線,惆怅地點頭,“事實真就是這樣,你不用懷疑。後來我繼續跟着舅姥爺學習醫術,佳銘乖乖跑去上學,那時候的我還沾沾自喜過呢,覺得佳銘一走就沒人能比得過我了,我就是舅姥爺身邊最厲害的孩子。可是等我再大點兒,懂事以後,小時候的我有多得意,懂事後的我就有多後悔,我哭着求佳銘原諒,哭着求他繼續跟舅姥爺學醫術……但已經晚了。”
“這個過程中沒有人怪過我,舅姥爺本身就是樂天知命之人,講究萬事萬物順其自然,所以他尊重所有人的選擇,而佳銘和舅姥爺比起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小到大我很少見他和别人争搶過什麼,每天都無思無慮的,像個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小狗崽。”
“和他們在一起,我越來越壓抑,越來越覺得自己很可惡,也很可悲,所以從十五歲那年開始我就往外跑,一年到頭不回家,想借着這廣袤的天地,滌蕩我的靈魂,肅清我犯下的過錯,雖然在舅姥爺和佳銘眼裡,他們并不認為我做錯了,但我就這樣和自己較着勁,一直到我也不認為我錯了為止。”
“那現在呢?你還認為你錯了嗎?”曲亮紅着眼眶問,也不知道他這眼眶是被李清江的故事給感動紅的,還是被趙哲原氣紅的,還沒消完呢。
李清江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然後四十五度角仰頭望向天上的白雲朵朵,“現在嘛,看得多了,體會得多了,也摸到了一點‘安之若素’的意思,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我就可以和佳銘、舅姥爺他們坐在一起談笑風生了。”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曲亮用力拍了拍李清江的肩膀。
李清江攬着曲亮肩膀的那隻手掌緊了緊,然後笑着問曲亮,“你呢?聽完我的故事後,還會因為自己的能力比不上趙哲原難過嗎?”
曲亮猛搖頭,“不會了,我可舍不得離我原哥那麼遠,也不會一個人跑出去那麼長時間的。”
李清江:……
好吧,這下子真成反面教材了。
下一秒他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朝前面指了指,提醒曲亮,“到了,就是在這家店裡打印的報紙。”
“楊轶名的店?那我得會會他去。”眨眼間,曲亮又生龍活虎起來,一個箭步就竄楊轶名店裡去了,李清江想拉一把都來不及。
進店的時候,楊轶名依然在遊戲中,扭頭看到進來的是曲亮,眼睛上下一掃,立馬就皺了皺眉。
曲亮吊兒郎當地問他,“怎麼,不歡迎我嗎?”
楊轶名扭回頭去繼續玩遊戲,邊玩邊回答曲亮,“隻要是來送錢的都歡迎。”
“嘿,巧了,今兒我還真沒帶錢來。”曲亮大刀闊斧地往人家椅子上一坐,神氣十足地反問,“是不是得趕我走?”
“勉為其難歡迎你一下,然後走吧,順便幫我關上門,謝謝。”楊轶名下起了逐客令。
這時候李清江推門進來,朝楊轶名打了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