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他們的期望要落空了。
在國師的儀仗隊快要到京城附近的時候,蘇流瑾就已經連夜趕了回去,用自己的真身替換掉了一路上代替自己回來的替身。
儀仗隊進入恒思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找皇帝述職。
皇宮之中的氣氛比蘇流瑾離開恒思的時候壓抑更多,就連周圍路過他身邊的宮女太監們,也都因為宮中萦繞着的壓抑氛圍行色匆匆,生怕自己成了下一個掉腦袋的那個。
同時,他們在看到前往禦書房述職的蘇流瑾之時,臉上也是五味雜陳。
他們常年待在深宮,但偶爾出去采買的人卻依舊可以打聽到外面的各種消息。
再加上。
他們在這個距離天子最近的地方,某些外面不知道的消息,他們也都知道個大概。
符均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被人劫持,這件事并非什麼秘密。
隻是符均的人頭早幾天就被雲夢閣的人送到了溫昀景面前,讓國師人還未至,過錯先來的情況,卻隻有他們這些處在深宮之中,伺候在皇帝身邊的人才知道了。
宮女太監們大多也都出自平民。
符均這種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死了,對于他們來說是大快人心的事。
但對于原本讓蘇流瑾前去齊平縣探查情況,對方卻在路上直接将罪魁禍首弄丢了的溫昀景來說,恐怕根本不覺得蘇流瑾這件事辦的有多好。
也正因如此。
他們看向前往禦書房述職的蘇流瑾之時,目光之中都帶着慨歎。
打從内心裡,他們是希望國師有一個好下場的。
但常年伺候在溫昀景身邊,他們對溫昀景的了解又在告訴他們,想要讓溫昀景不去處置一個沒能達到他要求的人,恐怕難如登天。
蘇流瑾自然也知道現在的情況。
隻不過,這場截殺既然是在她計劃之内的東西,那麼她在進入皇宮述職之時,自然也早就想好了相應的對策。
“臣未能完成陛下所托,請陛下責罰。”
進入禦書房的那一刻,蘇流瑾很自然地就開始為自己請罪。
她就像是真心實意因為未能完成溫昀景交代的事情而感到懊悔一般,身上趕路歸來風.塵仆仆的氣息尚未褪.去,就急匆匆進宮為自己請罪。
如此謙卑的态度讓溫昀景不由得在蘇流瑾身上多看了幾眼。
一個對身邊人都高度懷疑警惕提防的人,内心深處最為渴望的其實就是擁有一個對他絕對服從絕對忠心的人。
最好,這個絕對忠心的人還有點能力,足夠勝任他安排下去的工作。
“嗯。”
良久,溫昀景這才應了一聲。
依舊是冷冰冰的語調。
但根據蘇流瑾對溫昀景的了解,對方現在這樣應答,就是蘇流瑾特意裝出來的忠誠已經奏效——這種直戳對方心窩的假裝讓溫昀景心滿意足,并願意因此不再降下重罰。
果不其然。
下一刻,當溫昀景将手上這份折子批完之後,他開口所說的對蘇流瑾的處罰方式也不痛不癢。
“國師讓罪人在官道上被劫走,确實是國師的過失。但齊平難民的情況已經有所改善,也算是完成了朕交給你的一部分任務。兩者相抵,罰奉半年,國師可認?”
溫昀景說這話的時候慢悠悠的。
說話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蘇流瑾的反應。
雖說蘇流瑾直到現在表現出來的都是對他的絕對忠心,但溫昀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用來考察臣子的機會,随時準備着從臣子們的狀态中揪出問題,抓出藏匿在其中的異常。
“謝陛下恩典。”
蘇流瑾對溫昀景的處罰并無異議。
她依舊如同剛剛進入禦書房時候的狀态一樣,對溫昀景的任何處罰都全盤接受并心服口服。
這樣的狀态讓溫昀景心中非常滿足。
齊平縣的事他已經聽下面的人彙報過了,其中的細節比蘇流瑾呈上來的述職奏章還要詳細。而在溫昀景看到蘇流瑾的處理方式之後,他就已經認可了蘇流瑾的處事能力。
而現如今這樣乖順的态度,無異于讓蘇流瑾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斷擡高。
某種程度上,堪堪可以與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莫思程相比。
一想到莫思程,溫昀景的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他還沒忘了自己從一開始懷疑蘇流瑾的時候,就是因為蘇流瑾跟莫思程手上的解藥可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現在蘇流瑾身上的嫌疑已經洗清了,他倒是有些想聽聽蘇流瑾對莫思程的看法。
畢竟,他身邊的其他人,礙于他的威嚴,不一定敢在他面前說實話。
而蘇流瑾,看起來會比那些酒囊飯袋強多了。
“嗯。”
滿足于蘇流瑾對他的順從并非僅僅隻是表現在溫昀景願意特意為蘇流瑾稍稍減輕處罰這件事上,關于某些别的事情,溫昀景也樂于去聽一聽蘇流瑾的意見。
當時蘇流瑾就是因為莫思程才被懷疑。
他現在倒是好奇,想聽聽蘇流瑾對莫思程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依你之見,莫思程的事應當如何處置?”
溫昀景狀似不經意間開口,三言兩語便将莫思程的情況概述了一遍。就好像并非是在試探蘇流瑾的态度,真的隻是想要聽聽看有沒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一般。
但偏偏蘇流瑾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就覺察到了這些話語之中暗含着的對她的立場的試探。
正好。
她特意在回京之後就立馬進宮述職,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莫思程。
如果溫昀景不主動提及,她反而還要自己找方法讓兩人的話題牽扯過去,這樣才好用她早就準備好的理由讓溫昀景把莫思程從地牢之中放出來。
“臣私以為,莫老闆為下屬尋求解藥,稱得上是重情重義之人。但這些解藥畢竟是瞞着陛下所得,若陛下完全不處置,恐怕壞了規矩。”
這些話原本就是擺在明面上的問題,不需要多加贅述。
溫昀景并未開口,等着蘇流瑾繼續往下說。
很快,剩下那些早就已經被蘇流瑾斟酌好的話語也跟着被她說了出來,在禦書房中久久回旋。
“莫老闆對下面的商賈自有一套管理的方法,恰值齊平縣城中豪紳當道,群龍無首。微臣認為,可以讓莫老闆暫時先調去齊平縣任職。”
聽蘇流瑾突然牽扯到齊平縣,溫昀景原本還有些漠不關心的神色變了。
他落在蘇流瑾身上的目光再次帶上些許審視。
但這一次,溫昀景審視的并非是蘇流瑾對他的忠心,而是想要看看這個自己剛剛才決定對其放下警戒心的人,現在到底能在莫思程的事上說出怎麼一朵花來。
“細說。”
溫昀景的語調也不似方才冰冷。
這是他感興趣的表現。
掩蓋在薄紗下方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溫昀景對她的提議感興趣了,那麼就證明她的建議對方其實已經聽進去了大半。
“莫老闆重情重義,陛下若将她殺了,難免會讓下面的人寒心。陛下不如将她派到齊平縣将功補過,讓她調查那些跟符均勾結的朝廷命官名單的同時,也能讓她治一治齊平縣的亂象。”
怕自己抛出的誘餌不夠,蘇流瑾順帶着還說了另一個方面。
“現在朝中的人都知道陛下與莫老闆決裂,此時派莫老闆離京,那些本就跟符均勾結的人必然會認為莫老闆對陛下心懷怨恨,從而繼續找莫老闆私下接觸。如此,也算是引蛇出洞。”
若說蘇流瑾一開始說的那個理由溫昀景并不怎麼感興趣的話,當他聽到跟朝中勾結起來的這些官員們相關的議題之後,原本還在斟酌的想法立馬就有了實施的可能。
溫昀景并未立馬給蘇流瑾答複。
他隻是沖着蘇流瑾揮了揮手,讓她自行回府修整。
就好像他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樣。
當夜,原本被關在地牢有一段時間的莫思程突然被放了出來,連夜整裝前往齊平縣上任。而國師府更是來了一道新的禦令,要求蘇流瑾配合遠去齊平縣的莫思程一起,将那些藏匿在朝中的蛀蟲給揪出來。
新發下來的禦令在宣紙的文公公離開之後就被蘇流瑾束之高閣。
那些跟地方官員勾結起來的朝廷命官名冊,早就在她手上了。
隻不過,為了凸顯莫思程的用處,好讓她在溫昀景那裡重新收獲些許地位,不再讓她在溫昀景那裡被當成一個可疑的将死之人對待,這份名單就不能由蘇流瑾送上去。
它必須是由莫思程收集出來的。
這樣,溫昀景才會看在莫思程調查并收集了這份名單的份上,繼續給對方一個考察的機會,讓她得以利用齊平縣這片土地重新證明她的能力,等待有朝一日溫昀景召她回京。
“已經讓我們的人跟在莫老闆後面一起去了。”
趁着蘇流瑾存放禦令的時候,張畔也将他們原本早就計劃好的事情進度給蘇流瑾彙報一遍。
“如果莫老闆那邊的調查出現阻礙,我們的人會适當過去給莫老闆一些提示,讓她的調查順利進行下去。”
“嗯,做得很好。”
蘇流瑾輕聲應道。
盡管這些計劃其實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但身為在下面調度實行計劃并安排細節的人,張畔也值得她的誇贊和鼓勵。
禦令終于被蘇流瑾完全收起來裝好。
而已經将他們兩人先前就已經制定好的計劃實施進度彙報完畢的張畔,卻并沒有離開的想法。
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蘇流瑾身上,但卻又在觀察蘇流瑾的同時,時不時往外瞥上一眼。
張畔猶豫的态度過于明顯。
以至于蘇流瑾都無法忽視其中的異常,最終還是決定自己開口詢問:“還有什麼事嗎?”
雖說皇帝做出的行動大部分都在他們的預料範圍之内,但畢竟是深夜突然到國師府送禦令,暗中發生了什麼他沒能注意到的情況也說不定。
但張畔的反應顯然并不在公事上。
他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聲開口。
“夜色已深,外面已經宵禁。我是說……我可以在府上留宿一晚嗎?”
略帶小心翼翼的詢問讓蘇流瑾輕笑出聲。
她倒是沒想到張畔猶猶豫豫這麼長時間,就隻是提出了這麼一句原本就不需要詢問的話而已。
蘇流瑾邁步走到張畔身邊,擡手在對方因為方才說出來那一番話而泛着薄紅的臉上撫摸了一下,讓那雙本就有些閃躲的眼睛目光更加閃爍不定。
“當然可以。”
撫弄在張畔側臉上的那隻手帶動着對方的腦袋,讓對方的視線重新落回蘇流瑾身上,被迫與她對視。
“我可以在青雲樓随意留宿,你當然也可以在國師府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