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侍是惱得咬牙切齒,卻又拿她沒辦法,全程還得笑臉相迎,噓寒問暖。
看着孫常侍一臉“不想忍又不得不忍”的神情,慕容蓿心情愉悅起來。
這是她對孫常侍用杖殺青鸾威脅她這事的報複,也是一種試探。經過這麼久的試探,她也确定了一件事——孫常侍很急。
孫常侍很急,也就意味着太後很急。
想想也是,她到大鄭宮才第二天,夏太後就發難,還不惜以杖殺青鸾相威脅,如此沉不住氣,不是一個掌權十多年的太後做得出來的。
那麼問題來了。太後為什麼急?請她過去,太後能得到什麼?而流玥又為什麼不讓她見太後?他們母子間到底什麼情況?
梳妝的時候,慕容蓿已經從青鸾嘴裡了解了一些。
流玥二十及冠親政,夏太後就退居幕後,遷居雍城大鄭宮。她說是還政于新君,但仍然遙控着朝臣,與信遠侯一内一外,決定着秦國大事。
雍城與栎陽,一國之兩都。太後與秦君,一國之兩君。秦國現下便是這麼一個微妙的狀況。
青鸾還說,太後之所以遷居雍城,是因為信遠侯的封地就在雍城附近,在這裡方便他們見面。及至今日,太後在雍已七年,城中内外盡是她的耳目,就連秦君想要了解太後的近況,也是十分不易。
慕容蓿突然想到了雍城令申道生。
說起來,信遠侯欲弑君自立,這事太後是什麼态度呢?不知道,還是知道但不管,默認了?亦或是,這一切本就是太後主導的?
想到最後這個可能,慕容蓿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倒不擔心自己的小命。畢竟流玥進城時已經換下半數守備,動起手來誰輸誰赢還未可知。再說,流玥來雍城的這架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來收太後權的。太後若這時對她出手,落了人口實,等于主動遞刀子給流玥,并不明智。
從孫常侍的表現看,太後現在還不想撕破臉面。不然,這孫常侍也不必恭恭敬敬地忍她這許久。
比起自己的小命,她其實更擔心流玥一些。此情此景,不免讓人想起當年先王迫害流玥的那些舊事。其實,先王從未給過流玥什麼關愛,做得再過分,也就讓他不甘,而夏太後不一樣。
流玥人生最艱難的時日,是與夏太後相扶着走過的。幼年質于齊國,是夏太後百般周旋,才得以平安歸來。少年登位,朝堂虎狼環伺,亦是夏太後替他掃平的障礙,遮擋的風雨。而今已壯年,流玥獨擋一面,太後放手便可享這天倫之樂,卻不曾想……
但願是我想錯了。慕容蓿帶着複雜的情緒,踏入了太後居所。
孫常侍引着她到了一處水榭。
秋意已濃,斑斑枯葉随風而落。水榭中,琴聲一聲又一聲,偶有幾隻水鳥引頸相和,平添幾分妙趣。
夏太後在一座亭子裡,正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她的對面,擺着一張琴案,有一位着女官服飾的宮人正撫着琴。
夏太後愛樂律,閑暇之時,就喜歡躺在這裡聽人彈琴。
孫常侍站在涼亭紗幔後躬身禀告:“太後,慕容女爵到了。”
“铮——”聽到孫常侍的聲音,那撫琴女官指下一頓,本該清越的一個音,化為沉沉一聲。
夏太後睜開眼,溫和又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輕衣,操琴弄筝講究一個‘靜’字,不喜于庭前花開,不悲于夕陽遲暮,心不動,自然靜,萬物不相擾。”
輕衣?
亭外的慕容蓿一怔,隔着薄紗,她看到那女官緩緩起身,告罪:“輕衣心不靜,敗了太後興緻,輕衣有罪。”
“你先下去吧。”
夏太後坐起上半身,揮了揮手,示意呂輕衣退下。
呂輕衣應了聲“諾”,抱起琴退出小亭子。她撩開輕紗走出,與慕容蓿四目相對。
眼神短暫地交彙了一下,呂輕衣抱着琴的五指緊了緊,随即低垂下眉眼朝慕容蓿施了一禮。
慕容蓿還禮。
随後,呂輕衣便走遠了,沒說一句話,甚至連個熱情的眼神都沒有。
她們間竟如此生疏了嗎?慕容蓿望着呂輕衣的背影,百感交集。
“阿蓿。”
夏太後輕輕喚了一聲,慕容蓿方收回看着呂輕衣的視線,走進亭子裡拜見太後。
夏太後眉眼柔和,仍是記憶裡那溫婉美麗的模樣。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隻有鬓角的一兩根白發和眼角的細紋在訴說着時光已過十二年。許是先王已逝,不必再擔驚受怕,夏太後眼中有了别樣神采。
慕容蓿覺得,如今的太後美得更甚。
“阿蓿,你過來。”夏太後招呼慕容蓿上前來。
慕容蓿躊躇了一下,慢慢挪了過去。待她走到近前,夏太後又拉過她的手,帶着她坐到軟榻上,兩人的距離不過一個手掌。
夏太後細細看着慕容蓿,帶着幾分憐惜道:“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