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自百年前建新制以來,非有功不得封侯,宗親也不例外。像她的爵位,是先王感念慕容氏世代有功于秦,又憐慕容氏子息單薄,破例留了給她。而其他人,若想封侯,必得有足夠的功勳。比如呂相國,他就是盡取了故周之地,遷九鼎入秦,得封的文昌侯。
而信遠侯,慕容蓿沒有聽說過。至少,在她墜崖昏迷之前,秦國沒有這個人。
封缭聽到慕容蓿的問題,神色有一刹那的不自然。他使了個眼色,示意慕容蓿去問流玥。
慕容蓿轉頭看流玥。
燭光搖曳。
流玥半張臉被燭光照亮,半張臉隐在光的陰影裡。
一陣靜默。
一陣壓抑沉悶的靜默。
就在慕容蓿以為得不到答案的時候,他緩緩開了口,聲線沉滞:“阿蓿,你知道多少父王和母後的舊事?”
先王和夏太後,是出了名的怨偶。兩人間的恩怨糾葛,宮人們衆說紛纭,沒有個定論。
有人說,先王中意的是成安君之母,王美人,但宣華太後不允,強逼他娶了夏太後。
有人說,先王與衛國聯姻,求娶衛公主,但衛公主不願遠嫁,衛君亦是不舍,遂尋了個宗室女替嫁。先王不忿,對夏太後便從未有好臉色。
也有人說,先王少時出使衛國,與夏太後相識。夏太後曾救他一命,攜恩求報,得了這王後之位。
“哪一個說法才是真的?”慕容蓿心下好奇極了。
“都不是真的。”流玥望着慕容蓿,那對幽深的眼睛裡流轉起複雜難懂的情緒。
有一刹那,慕容蓿覺得,流玥并不是看着她,而是在透過她,看着遙遠時空的另一個人。
“母後是衛國宗室女,擅音律,曾以一曲《幽蘭》冠絕衛都。那時,曾祖父尚在,父王以秦王孫的身份出使衛國,初見母親,便傾心不已。然而,母親心有所屬,早已與他人互許婚約。這個人就是當時同為秦王孫的流缪,平陽君之子,父王的堂兄。他代父出質于衛,久居衛國,與母後情投意合。”
慕容蓿瞪大了眼睛:“所以是君奪臣妻?”
流玥不置可否:“父王為人,凡心中所求,必不擇手段取之。母親與流缪約有婚盟,但畢竟六禮未成,不算流缪之妻。父王也便沒什麼顧忌,他暗示衛君,想要求娶母後,以結秦衛之好。”
“彼時,衛國與楚國交惡,楚兵屢屢犯境,衛國亟需秦國之援。流缪雖與父王一樣是秦王孫,但父王畢竟是秦太子的嫡長子,日後的大宗,比流缪更有拉攏價值,衛君一思量就應了父王,逼着外祖父退了與流缪的親事。”
萬萬沒想到!慕容蓿回想先王對着流玥母子的那股找茬勁,實在想象不出來,夏太後其實是他拆散有情人,強娶來的。
那麼問題來了。先王不惜得罪兄弟也要将夏太後搶到手,可娶回家之後為什麼又是那樣的态度呢?
夏太後端莊規矩,既不會像她那樣把“不願意”這三個大字寫在臉上,讓先王面上挂不住,更不會像她那樣搞事,變着法去惹先王炸毛,怎麼就相看兩相厭了呢?
慕容蓿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一雙眼緊緊盯着流玥,想要從他嘴裡聽到更多的細節。
流玥自然知道慕容蓿的疑惑,他也沒有隐瞞的意思。隻是提及那些陳年舊事,他總能聯想到與慕容蓿昔日的種種。
母後常常告誡,莫要走他們的老路。可有些事,若能自控,何至到如今的局面?
“阿蓿。”流玥的嗓音帶上了幾分喑啞之色。
慕容蓿認真地看着他:“什麼事,大王?”
流玥目光幽幽,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你覺得,父王做錯了嗎?”
先王乃是尊長,做小輩的不該議論。不過,慕容蓿向來就事論事,并無這些忌諱。她想了想:“先王這事吧,說他錯,可也是他憑本事搶來的,不好說什麼。但他後來那般對你和你母後,定然是錯的。”
流玥目光一頓:“若後來能好好相待,是不是便不是錯的?”
慕容蓿狐疑地看着他。
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不像流玥的風格。
“是不是便不是錯的?”見慕容蓿沒有立刻回答,流玥又問了一遍。
這一遍,小心翼翼中透着幾分急切。
這般神态的流玥,讓慕容蓿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說話,他就那樣定定看着她,似是想向她确認什麼。
“呃……”慕容蓿斟酌了一番,“若是好好相待,那先王究竟是對是錯,還是得看夏太後的意思。她若始終心中苦悶,那便是錯的;她若忘卻前事,與先王伉俪情深,那便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