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四還背着身子裝死,忽然腰梆子那裡挨了一腳。
半紮長好心提醒:“喏,屋裡喊你呢。”
鄭老四歪窄着回頭,瞧見小姐,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打他從大曹莊出來,幾個月了,看見太陽也念,瞧見月亮也想,找到天邊去他也得走一遭,就是為着瞧一眼自己丢了的閨女,今兒個瞧見一樣的這張臉,鄭老四一肚子的委屈全擠到嗓子眼兒了。
開口就是哭腔:“乖囡,爹,我是恁爹。”
這話有點兒唐突了,換别個來,人家張嘴問你是鳥麼,這邊回答,我恁爹,那邊就得罵娘。
但是這曹家小姐明顯有點兒癡傻,聽到鄭老四的話,并不覺得冒犯,反而有點兒喪氣,低着腦袋歎氣:“原來是鳥啊。”
鄭老四正不知道該怎麼接腔,懷裡的碗妖鑽了出來,掐着嗓子用哄小孩的聲音說話:“我是鳥,你要幹嘛?”
曹家小姐垂下的腦袋又高興擡起,瞧一眼,馬上就不高興了:“你也當我是傻子?不是就不是,拿個碗來糊弄我作甚?”
碗妖也氣,叮呤咣啷就從屋檐上跳下來,站在窗台掐着腰,好不得意:“瞧見沒,飛下來的。”
曹家小姐想了一會兒,倒是也認,轉身從鏡台前的妝奁裡抓了一把,钗環翡翠就給捧碗裡了,然後笑着商量:“小鳥小鳥,我給你金子,你能帶我去找我娘麼?”
“找娘?你娘在家等着咱們呢,乖囡,跟爹回家。”鄭老四激動地就要往下跳。
他可不是碗妖,兩仗高的地兒,又是前傾,跌下來臉着地,不一定能回去。半紮長和碗妖倆一個扥着衣裳往後拉,一個飛到前頭來托,提溜着才将人放平落到地上。
鄭老四伸手握曹家小姐的腕子,撸起衣裳就往胳膊上抹,小時候打針都見過吧,小孩兒吓得哇哇哭,看着大夫手裡仿佛一丈來長的工具,家長笑呵呵給撸袖子,就是這個撸袖子的動作,接着兩聲驚叫。
直沖雲霄。
一聲是曹家小姐喊的,喊的什麼?喊非禮。
她就是個癡兒,也有家裡嬷嬷丫鬟教導,知道男女大防,先前鄭老四貓着腰躲房頂上還能瞧不大清楚,可這會兒跳下來,且知道他是個男的。别說她是大家小姐了,就是擱現在,突然來個男的去路邊給人家小姑娘袖子抹上去,也得挨大耳光子。
還有一聲呢?鄭老四喊的,他倒不是喊非禮,就喊了倆字“掉色!”
他家小玥兒右胳膊上有個胎記,他以為是妖怪使了什麼法術,把他閨女給變大了,但人長大胎記不能丢啊,所以鄭老四上來就先找胎記。
結果沒找着,鄭老四大概也猜到了,是自己認錯了人,腦子瞬間清醒。
他醒了,大家夥可都醒了,别忘了外頭還有不少奴仆家丁呢,曹家今兒個裡裡外都是人,聽見動靜,嘁嘁喳喳提着棍子全了擁進來。
“快跑!”碗妖最先反應過來,一個飛身就上了房頂,鄭老四還在失落,認錯人了,不是自家閨女,失而複得的心情,很憾然。腦袋頂上催着要跑,他才反應過來,蹬上廊柱,扒着檐下插昂,拼了命的要往回跑。
死活夠不着。
還是半紮長在底下托了他一把,這邊一隻腳踩上房檐,後頭家丁們趕到,手裡的棍棒就朝房頂丢。
“抓賊!快抓賊!好小子,偷到你爺爺頭上了。”管家招呼一聲,衆人齊刷刷跟着往隔壁院牆去追,隻敢說抓賊,至于賊是從小姐院子裡跑出去的,一個字兒也不能提。
鄭老四在房頂上跑,大戶人家的房頂,鋪着平整的闆瓦,曹家算是大官兒了,豫州知府那是一州之長,那會兒房頂也是有講究的,像皇帝、王宮,家裡屋頂用筒瓦,曹家夠不着,薛微次了點兒,隻能用闆瓦,家裡富貴點兒的酒袋點兒琉璃釉,太陽一照,也布靈布靈的,好看。
好看,也打滑。鄭老四跑出去沒幾步,一個大馬趴,就摔了下去。
好在高門大院之間有院牆,他摔進來這院子家丁們還沒繞過來,鄭老四揉着屁股從地上起來,“哎呦疼死我了。”
話沒落地,從隔壁院子裡風風火火跑來一人,正是曹家小姐,提着裙子,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氣兒,一打眼就是跑得很急,走到跟前兒,才放開裙子,兩隻手捧着跟鄭老四要東西:“還我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