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四對着白撿的馬匹猶豫,天人交戰,想着要不要貪下來。
身後撒馬跑野場似地追來倆人,前頭那個仰着臉,灌一嘴風,嗷嗷的叫着朝鄭老四這邊奔來,後面那個瞧不大清,隔得太遠,約莫看着像是個女的,就是手裡拿的東西不對勁兒。
等這倆人跑近了看,更覺駭人,跑前面的男的衣裳破爛着,灰撲撲的裡衣上沾着紅,光着腳,一雙大腳丫子踩的冒煙,後頭追他那個是個女人,立領小綠襖子,裙子被撕爛也看不出是裙子了,就剩腿上一條殷紅的水褲,手裡提着砍菜的刀,死追前面那個男的。
男的不認識,這女的卻是個熟人,剛見過,竹園吳鄭老四吃水的那家茶館的老闆娘,夥計打鄭老四兜裡‘銀子’的主意,她還好心給提醒,隻是剛剛紅裙子綠襖,梳着齊整的發髻,這會兒卻披頭散發,渾身跟潑了紅染料似的。
倆人打鄭老四跟前兒經過,卷起一陣山風,半紮長催道:“還不快跑,那邊殺人了,再不走衙門口的追上來可就跑不掉了。”
鄭老四驚魂回神,也顧不得偷不偷的事兒了,翻身上馬,往先前避身的石子路上走,繞一大段才敢回官道上。
他身上也沒錢,給媳婦留下的二十兩銀子還是收的款錢,半紮長那兒借不到,鄭老四急的上火,還是碗妖看不過,跟他商量要打兩根芝麻大小的梅花釘,先給他二十兩銀子的定金救濟。
沒錢肯定住不了客棧,況且走得急,天黑的時候正落腳到兩座山之間的一個山凹裡,官道通南北,後頭黑漆漆,前頭漆漆黑。
在官道旁邊,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能瞧見大路,但有樹擋着,打路上過的人瞧不大清他,把馬拴在一邊,從包袱裡掏兩塊生紅薯,蹲在那兒慢慢地啃。
半紮長不愛說話,師父給他的任務就是保護鄭老四,隻要鄭老四不死,熬到找見閨女,能叫他回來複命,别的他都不管。
但那個碗是個話痨,馬背上颠簸着灌了一兜子風,聽不清說話,她還要張着嘴“啊啊啊啊”的吃風,自己跟自己玩,好容易歇下來,停在路邊了,她有說不完的話在舌頭尖等着。
“住這兒不中,我嬌氣,哪有大姑娘家的往荒山野嶺住,我跟着我家郡主娘娘的時候,鋪的都是绫羅綢緞,吃的都是瓊漿玉液,你叫我夜裡住這兒,就是虐待。”
“你嘗過酒是啥滋味麼你就吹?”鄭老四啃紅薯啃的腮幫子疼,拿刀切一塊丢碗裡:“嘗嘗我們村的好酒,地瓜燒,來不及釀造,就先嘗嘗瓜。”
“地瓜是什麼瓜?”
“紅薯,你還嘗過哩。”
“嘔——”不好的記憶襲上心頭,碗妖扣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
這邊動靜不小,在空曠的野地上響的格外清晰,就在黑洞洞的身後,不遠處靠山腳的一方,裂開一道光,昏黃昏黃的,從光裡探出個腦袋,清澈的聲音一聽就是個小孩子。
“誰呀,誰在那兒?”
人,特别是大人,很少會對一個小孩子有過強的戒備心。所以很多拐子也會用小孩子,來誘騙婦女或同樣半大的孩子,幫助人是好事兒,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要警戒點兒。
鄭老四就吃了虧,他一看是個小孩,那孩子還特别熱情,推開門,打着燈籠走到近前看他們:“你們是誰呀,大晚上怎麼蹲在這兒?”
後頭家大人也跟出來,是個老頭,留着兩撇八字胡,下巴底下的山羊須亂糟糟,看着就不太是個幹淨的人,鄭老四把碗揣包袱裡,小聲嘀咕:“這八成是個拐子。”
他家有閨女,打小他伺候大的,知道一個窩囊的家大人很難養出幹幹淨淨的小姑娘,剛剛小姑娘出來的時候,幾乎用跑的,他以為是小孩子跟自己求助呢。
“你是趕路往操占去的吧?”老頭手裡的燈籠舉到人前,照見鄭老四的模樣,“外頭可住不得,這一帶有狼,外頭不安全。不如到我家湊合一宿。”
見鄭老四面有猶豫,又道:“放心吧,娃娃,我不收你錢,大晚上的,總不能叫你被狼叼了。”
鄭老四推辭不過,兜裡的半紮長也沒給提醒,想着應該是沒事兒的,就牽着馬,跟老頭沿小路往裡走。不遠,就幾十米,走到房子跟前兒,栓好馬進去,屋裡亮着煤油燈,照着視野昏昏暗暗,靠牆是一圈木頭架起的闆子,像是睡覺的地方,沒有褥子枕頭那些,天兒熱了,也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