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你哪兒還有什麼傳家寶?公爹走的時候隻給你留了一支美人瓶,我爹問你要二百兩彩禮,你也把瓶子給了他,再值錢的,就隻剩下你一手锔瓷的本事了,還傳家寶,你敢騙我?”媳婦戳着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
“你甭管了,反正這錢你拿着,丈母娘疼你,他也疼你,但老話說的好,娘有、大有、丈夫有,該騰手,萬有都不勝自己有。你手裡有錢,才是你的底氣。”
“我不要。”媳婦怕這錢來路不明,再害得他做錯事兒。
“要不要?”
“不要。”
鄭老四逼近,撥開她整理領子的手,在她面腮嘬一口,笑着道:“拿着嘛,求你了。你拿着,我才放心。”
媳婦哄着臉,提起他的耳朵問:“要我收下,那你告訴我,這錢是哪兒來的。”
“是……”鄭老四眼珠子轉轉,眯起眼笑,“我說了怕你害怕,你非得問,那我就實話說了。”
“還賣關子,快說,不然我就惱了。”媳婦催他。
鄭老四打量窗外,确定沒人,才附在她耳朵上小聲道:“幹爹給的,我去小吏崗哭了一通,幹爹現身了,給了我三十兩銀子,你留二十兩,剩下十兩我帶着路上使。”
媳婦是知道他有個神仙幹爹的,初一十五,年節裡去小吏崗上供磕頭,媳婦也都跟着,也一起磕頭叩拜。但要說信麼?媳婦是不信的。叫她去廟裡磕頭拜神仙拜菩薩,她肯定去,但是你跟她菩薩在面前現身了,别說是她了,就是咱們大多數人,都會伸手探探,看是不是燒糊塗了。
“你不騙我?你起誓。”媳婦肯定不信。
鄭老四也不掙紮,擡手勢就對天道:“我鄭老四,凡有一句糊弄我媳婦的話,凡做一件對不起我媳婦的事兒,就叫我天打……”
“不準說。”媳婦捂住他的嘴,伸手去他包袱上摸一下,果然裡面也有幾塊碎銀子,心裡才信了七八分。
她把銀子收下,包了帕子放進箱子,又從箱子裡拿出一方紅布包着的東西,攤開來看,裡面是兩枚銀戒指,取大的那枚,給鄭老四戴上。
“這是咱們成親那會兒我給咱倆買的,你說以後給我換金的,哼,我等着你呢,你把這個戴上,路上也有個念想,實在不濟,還能剪了救濟。”
這對戒指小兩口才成親那會兒,也都在手上戴着呢,有一次回老丈人這兒,翁婿倆吵架,急眼了,錢老漢就擠兌他,說你手上戴着的戒指還是拿我的銀子買的,你有本事,就給我撂下,才算你能耐呢。
錢老漢那嘴,前幾章大夥也見識過了,罵的忒髒了,還是那種沒理也要犟三分的脾氣,鄭老四實在忍受不了,就把戒指摘了,丢桌子上了。後面錢琳把戒指收起來,一直放在櫃子裡,直到今天才拿出來。
“救什麼急,我不要。”鄭老四看見這戒指心裡也不大舒坦,倒不是記老丈人的仇,他是愧疚,媳婦給買的東西,老丈人說他兩句,他就給還回去了,媳婦還大度着不曾因為這個跟他置氣,這麼好的媳婦,打着燈籠都難找。再想想自己,也忒不是東西了。
“你嫌棄?你還記着……”
鄭老四忙解釋:“沒有沒有,我就是……我不舍得,你給買的,我怕路上丢了。”
媳婦笑道:“有什麼好怕的,你早點兒帶着玥兒回來,然後麻利的去苦銀子,等手頭富裕了,你還得給我們母女倆打金戒指呢。”
“好,打金戒指。”鄭老四鄭重應下。
出來拜别嶽母,便順山路往官道而去。
前後腳的功夫,鄭老四從錢家的小茶館出來,剛進樹林子,進村的大路上就飛馳來一人一馬,穿着官府的衣裳,勒馬住鞭,進院來問:“哪個是錢孬子啊?”
錢老漢正蹲在廚房的柴垛邊後怕,閨女要在他面前鬧抹脖子,想進屋去勸,又怕刺激到閨女,老婆子也不理他了,嫌他作精。
小葫蘆,就他家茶館的夥計,進來提醒道:“叔,叔外頭有人找你呢。”
“誰啊?”
小葫蘆面上苦笑:“不認識,瞧模樣,像是衙門口的。”
錢老漢當是女婿出門的路上被抓了,又想起閨女要死要活的樣子,撞開小葫蘆,撒腿就往外跑。
那差官栓好了馬,探頭探腦的往屋裡找人,就見一瘦兮兮的老頭,一腦袋紮進自己懷裡。
“哎呦,我的娘哎,打狼去呢?”差官摔了個屁股墩,開口就罵,錢老漢倒是沒事兒,底下墊着個人呢。
小葫蘆追出來,把倆人扶起,又給官爺倒茶賠不是,說些好話。
“不用麻煩,咱們有正事兒。”他打量着錢老漢,覺得大約摸是他,“你就是錢家村的錢孬子吧,在衙門口告狀,說女婿忤逆那個。”
“是。”錢老漢一臉苦瓜相,腦袋歪一邊,肩膀垂着,渾身洩了氣兒似地站在那兒。
“瞧你這德行,窩窩囊囊的,怪不得被個小兔崽子打呢。”官爺拿馬鞭子戳戳他,小葫蘆端茶過來,也接過喝一口,喘勻了氣兒,才給錢老漢報喜,“走吧,打你的混小子抓着了,這會兒正在縣衙門大牢裡關着呢,就等你這苦主過去,老爺就開堂審案了。”
看錢老漢一副慫樣子,還安慰他:“放心,有趙将軍給你做主,肯定叫那不孝順小王八蛋好好漲漲記性。混賬羔子也忒不是東西了,老丈伯都敢打,今兒個不管,明兒都學起來了,禮教規矩還要不要!”
錢老漢聽了兩遍,才确定官爺說的話,他想張嘴問清楚,那差官不等他開口,就催着教他一道去衙門口聽傳。
小葫蘆回來把話學給娘倆聽,閨女眼圈紅紅,看向她媽:“媽……怎麼辦啊,怎麼又被抓了……”
老太太倒是沉穩,想了一下,問小葫蘆那官爺是打哪兒來的?
“進村的大路上來的,還騎着馬呢。”
老太太笑着道:“那沒事兒了,人肯定是安全的,衙門口的走的是官道,女婿往後山小路上去了,都撞不見,更别提抓人了。”
小葫蘆也道:“是啊,你想,衙門口的令一道傳一道,太爺動動嘴,又不是叫師爺四處跑動,他們先前抓了人,往班房裡送,交了拘捕令,再報到縣太爺那兒,商議了章程,才能派人來請叔過去呢,路上還得時辰呢,老四前腳從咱們院子裡出去,真是碰了頭,通傳的也不能來的這麼快。”
“真的麼?”閨女哭着看老太太。
“頂針一樣真。”老太太心疼的給她擦淚,“媽親眼看着他進的林子,那條路直通你雲岫嬸子家,他翻山走另一面的官道,肯定撞不見衙門口的人。”
這邊哄好,那邊老丈人被架在馬背上颠簸一路,晃蕩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他才摔了一跤,是沒啥大事兒,但是上了年紀的人,磕磕碰碰都渾身咣當,哎呦哎呦的坐在衙門的地上,差官進去回禀。
老爺穿官袍,戴官帽,一身兒整整齊齊,威嚴莊重,拍一下驚堂木,兩邊的差役就喝聲“威武”。
先傳了苦主,有差官拖着錢老漢就上了大堂。
再傳被告,傳了兩遍,縣太爺在堂上坐着,姓趙的将軍在一旁‘監工’。
牢房的班頭急到手腳并用,到門口還摔了個大馬趴,哭着跟太爺禀:“大人,不好了,那鄭雲破……那混小子不知道被哪個劫走了!還打傷了牢頭,放跑了好幾個囚犯呢!”
班頭這是來平賬了,他們牢房的人收了幾個大戶家的銀子,把犯了事兒的給放出去了,正準備就這幾天給報個病死,來一招瞞天過海,剛好碰上鄭雲破越獄,一隻羊也是丢,兩隻羊也是撒,索性歸為一撮,記一個人頭上,就算日後真把姓鄭的抓回來了,他們一口咬死了,那大不了再立另一個案子,可萬一沒抓到人,也省了他們弟兄們去義莊買屍體的錢。
“劫、劫獄!?”縣太爺大驚失色,蒼白着臉看向堂下的趙将軍,“大人,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哼。”姓趙的将軍嗤他一聲,甩袖而去。
縣太爺心道:慘咯。要被穿小鞋。
幹脆找個出氣筒,也順帶給趙将軍一個交代,便指了錢老漢道:“鄭雲破父母老家早死了,唯一的親戚也就是你這老丈伯了,他被劫獄,肯定跟你斷不了關系,你這刁民也太大膽了!賊喊捉賊,你拿老爺當笑話呢?”
“來人!打他二十大闆!再關他兩年。”
“冤枉啊……”錢老漢嗷嗚一聲,一下子就撅過去了。
挨了闆子,等人回家通風報信,娘倆再交銀子贖他回家。
人也不是平平安安的,錢老漢本來就年紀大,摔一跤,再打二十闆子,從條凳上下來,下半身就沒知覺了,擡回家,請大夫看,也搖頭說治不了,人算是癱了。
“和離!必須和離!你要是我閨女,你就跟他和離,你看爸爸的腿,都是為着他,才成這樣的,你跟他和離,要不然,爸爸也不活了。”
閨女看一眼回馬槍又轉回來的丈夫,二人相視莞爾。
閨女實在不好看着老爺子再鬧,便跟鄭老四商量,寫一份和離書,就當做是和離了,哄一哄老爺子,不過官府的文書,等以後鄭老四回來了,倆人還是兩口子,日子照舊。
一家子都安置妥當,再沒有了牽挂,鄭老四這才放下心,背着他的搭包,照舊繞山路出去。
這一去,山高高,路遙遙,一路上可就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