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施彌常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随深每日會為她換續骨膏藥,動作熟練到施彌發笑。
不說逃出幻境,如今她連正常行走都是問題,成了一個廢人!
宗門上下誰會對一隻妖救死扶傷?
沒有一個醫師願為她醫治,全是随深一個門外漢查閱醫書找齊草藥,她能醒來已是萬幸了!
簡直可笑!都說她是妖,可這隻妖卻一點妖力都沒有。
這是什麼?空有罵名卻無作惡之力?
她越發覺得這個幻境針對于她。
施彌就這樣躺在蒲草墊上,日日看天上的鬥轉星移,日月更替,平靜地過了一月有餘。
這一個月以來,沒有人貿然上來打擾,她也很少看到有修士從上空飛過,好像這裡被弟子們自動屏蔽了一般。
對她來說自然是好事,眼不見為淨。
她的視線移到另一側。
這段時日,這人也不修煉了,每日捧着本書在那一動不動地看,書衣都舊到翻起褶皺,不知流傳幾代了。
除了給她換藥之外,他始終維持看書的姿勢。
有時她也會問他今後該怎麼辦?她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妖,能不能再變回去?
他總是不作聲,漸漸地,她也不問了。
岫旻峰上有一顆古老的老樹,枝葉縱橫交錯開得茂盛。
施彌眼看着它的枝葉由金黃變到淺黃,凋零的樹葉零零散散飄落,往山崖下飛去。
她想,得虧是薄如蟬翼的落葉,高高墜落也無事,不像她,自找苦吃。
望着漫天的落葉,她的眼皮疲倦地眨動不停,她覺得最近越來越容易犯困了,很多時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這晚,随深同往常一樣從藏書閣回來,手上還提着用麻繩編織的幾捆書,本躺在蒲草席裡的人卻沒了蹤影。
他将書放下,往山洞裡找人。
山洞裡沒找到人,他便翻遍整座山頭,之後找遍了周遭的群山。
他急得臉色都維持不住沉穩。
這一月他隔幾日便要去一趟藏書閣,為的是從上古之書中找方法去除她體内的妖丹。
宗門重地,妖不可進入藏書閣。為了不讓她離開視線太久,他一次會拿上數本,待看完再一道歸還。
每次他都會叮囑她留心周遭,她都順從地應下,也很好的遵守。
這次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想到她身上的妖氣,可能遭遇的危險,随深有些憂心。
最近這段時日,長老忙于秘境事宜,風聲傳不到他耳中。倘若事态持續發酵,他擔心屆時會控制不住局面。
當務之急還是要優先找到施彌。
他正猶豫要往那邊找起,突然後山方向傳來很大的動靜。
随深立即禦劍趕去,長劍眨眼消失在夜空。
遠遠的,便看見一群人聚擁在一塊,聲浪滾滾。
他收劍落地,躁動的人群變得安靜,為他讓開一條路,視線膠着在他臉上。
一種不好的預感占據心上,縱使随深做了心理準備,眼前的一幕仍讓他的眉頭緊鎖。
這個背影他熟悉不過。
妖令修士憎惡不無原因,其一天性嗜血、喜殘暴;其二頑劣本性難改,得機緣化形後壽命漸長,卻不專注修煉,反倒常以折磨獵物消磨時光。
除了同類,弱小的凡人則是它們一貫取樂的對象,見人臉上現出哀愁、痛苦的神色以滿足内心卑劣的暴虐行徑。
在妖的世界,殺生不虐殺是一句玩笑。
每逢月夜,虛臾派後山會出現結伴而行的月兔獸,往往是一雌一雄,它們吸食月之精華,白日裡釋放體内冗雜的靈氣,是一種專門飼養的益獸。
可此時此刻,月光稀疏的草地上現出一道噴濺狀的血痕,長達一丈之遠。一隻眼鼻淌血的月兔獸仰面朝天,雪白的皮毛染上血紅的抓痕,俨然一副遭了毒手的模樣,可仔細望去,不時抽動的脖頸證明它還有氣息。
隻見這隻月兔獸如有靈智般,眼神悲怆地注視腳下。
在它腳旁躺着另外一隻月兔獸,不過從這一隻僵直的四肢可以看出來已然失了生機。
随深輕聲叫喚了一聲施彌。
聞言,跪趴在地上的少女遲疑着回了頭。繁星之下,衆人眼中,她滿嘴的鮮血讓她的行迹無所遁形。
那雙黑氣籠罩的眼眸鎖定在随深臉上,她認出了他的氣息,很熟悉,她将他歸為自己人,大方讓出儲存的另一隻食物。
指着那一隻存活的月兔獸,說:“你、吃!”
那靈獸吓得抖動了下身闆。
随深站在原地沒動。
她掐住月兔獸的脖子。
踉跄起身後,走姿扭曲怪異地走向他,顯然她的腿沒完全恢複。
另一隻手仍然捧着另一隻已被她咬死的月兔獸,蓬松的皮毛經鮮血浸濕成一撮撮的黏稠毛發,原本毛茸的臉上現出一個窟窿,深可見骨。
她滿嘴的鮮血。
臉上沒有絲毫的歉意,将月兔獸舉到随深眼前。在她掌下,那靈獸無助的撲騰雙腿,用哀求的眼神凝視随深。
随深要從她手中接過靈獸,她卻不願意放手。
她翻過月兔獸的脖子湊近他,示意他直接用嘴咬,這樣才有滋味。
随深沒有動作,隻是凝注她。
她眼中黑氣覆蓋,不見清明。
她看随深半天不張嘴,皺了皺鼻,當他看不上這三瓜兩棗,便自顧咬上手裡那隻已死的月兔獸的脖頸,吸食血液,發覺死去靈獸的血再甜,那也是涼的,沒有溫熱的好喝!
她不滿意地往旁邊一甩,落進後方的人群中,引起一陣騷亂。
有看不下去的女修開口:“我就不明白了,憑白出現一隻妖,你們怎麼都不動如山的?”
這時,有人和她講解那日在岫旻峰發生的事,那隻妖如何為證清白跳下了岫旻峰,摔個半死一事。
“可她不是妖嘛,怎麼可能會摔死!你們都被騙了吧!”
那人怨道:“唉,誰說不是呢,但當時随深師兄護着呢,想動手也操作不了啊!”
“那如今不是正好時機嘛!”
“你不就在現場嘛,沒看到随深師兄也在,也不知他如今是何想法,且再看看。”
女修不甘心,問遍周遭,見他們一緻觀望的态度,憋着氣将視線看向那一人一妖。
施彌觊觎的眼神流連在那隻存活的月兔獸上,它身上正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她張開嘴,正欲下口。
“施彌!”
随深的聲音滿是厲色,出手的動作快到現出重影,不容她反應便往她丹田内注入一道靈力。
靈力與妖丹相斥,在她體内相撞,她吃痛到何時松了手都不知道。由于不知道如何用妖力還手,疼得倒地上打滾。
人群中變得沸騰,眼前的一幕讓他們心潮澎湃,這隻妖瞧着修為不咋地,用來取丹煉化最好不過,若是更強大的妖那隻能丢進鎮妖塔中了。
原先那女修也一改怨容,眉目飛揚地盯着這一幕,就等随深剖了這隻妖的腰腹取出妖丹。
可下一瞬,她的臉色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