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止步,掃了一眼,心中忽然蕩漾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悸動。
那男子風華正茂,斜眉入鬓,眼中似有星海。他鬓角的碎發在晨風中飄飛,拂過耳畔,貼在棱角分明的下颌上。男子雙手抱臂,臂彎中裹着一柄短劍,劍柄鑲嵌着一顆翠綠的寶玉。
隻掃了一眼,秦霜心裡有數了。
“要扮纨绔,就要注意細微的地方。”
男子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哦?此話怎講?”
秦霜蹲下身子,将散落地上的柳芽放在布兜裡,說:“瞧你面頰有汗,鞋面有污迹,手背泛紅青筋暴起,想必是練武去了。起的比京中做買賣的百姓還早,又勤于練武的人,能是纨绔之人?”
男子的笑容凝滞,竟然真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
“你面色紅潤卻不浮腫,身形挺拔卻不臃腫,雙眼明亮不泛渾濁,看來不是驕奢之人。身上沒有脂粉氣,看來也不是淫逸的人。渾身上下隻有一塊玉佩,連頭上都沒有珠冠。那你出門鬼混的時候,要拿什麼東西賞人?懷裡揣得下幾百上千兩銀子?”
男子目瞪口呆。秦霜順嘴打趣道:“跟我那死鬼亡夫比起來,你實在算不上纨绔。”
男子合上了微張的雙唇,喉結一滾咽了口唾沫,一時無言以對。隻能眼看着秦霜晃悠悠的走入巷子裡,消失在低矮的房屋群中。
回到破敗擁擠的小院裡,銀霜的母親正費力地推磨。
“銀子攢的不少了,你下午去集市買頭驢回來,你母親我的老腰可受不住了。”
銀霜随意将布袋扔在窗台,拿起了掃把,卻發現天氣漸暖,屋檐下沒有冰柱。她隻好幫着母親推磨。半晌之後,她猛地直起身來,說:“不買驢了,銀子留着傍身吧。收拾收拾東西,恐怕我們在這裡住不久了。”
三天後的清晨,依舊是那棵柳樹下,銀霜果然再一次遇見了那位假纨绔。
“你足夠聰明,也足夠大膽。”他說。
“你足夠狠心,也足夠決斷。”她回。
男人面無表情,可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比初春的寒霧還清冷三分。
銀霜上前,撥開二人之間的垂柳枝。
“你知道,你一出現在我身邊,子爵府一定會對我出手。但你還是決定利用我,來坐實你纨绔的名聲。秦钰,你連我都瞞不過。你們侯府又怎麼能瞞得過當今聖上?”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破,男子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你不必管。我保你性命,你替我周全身後的事。滿京城,你找不到第二個敢保你的人!”
銀霜眉眼一彎,輕笑出聲。
“滿京城,也隻有與我這小半個子爵府的人糾纏,才配得上你纨绔浪子的名聲。寡婦門前是非多,你沒聽過?”
秦钰眉頭肉眼可見的抖了抖,忍不住盯上了銀霜的面頰。隻見她圓潤的下巴有兩層,白皙飽滿的脖頸像極了邊塞将士常吃的羊油。
“銀霜姑娘,我足夠決斷,但不知你會不會後悔?我侯府可是個火坑,你确定你要跳?”
銀霜歎了口氣:“世道艱難,朝局不穩。聖上為保安穩,少不得要殺雞儆猴,收一收公侯的心。與其等着被滿朝文武安罪名,倒不如先犯下一些小過錯抽身而退。你的打算無可厚非。對我來說,京中到處都是火坑,跳哪裡都一樣。”
“如此,那就說定了!”
“擊掌為誓?”銀霜伸出了圓潤飽滿的右手。
兩掌相擊,秦霜感受到秦钰掌心的老繭。秦钰隻覺得掌心一片柔軟溫潤。
“改日我上門接你入侯府。”秦钰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銀霜忙上前一步,拽住了他迎風飄起的袖袍。
“小侯爺若是這樣走了,隻怕我活不過今晚。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來我家吃一碗豆花,再乘着馬車去遊街可好?”
秦钰轉身,不着痕迹的抽回衣擺,笑道:“佳人相邀,我豈敢推拒?豆花白白嫩嫩,吃起來必定香甜。”
二人結伴而去,身子貼的極近。遠方的城門下,一挎刀侍衛目不轉睛注視着二人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