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洶湧的淚水停不下來。
世初淳低頭,盈盈的淚光濺落。
明知哭泣無用,也曾因為流淚被人譏諷過是否要以此兌換同情,而從此發誓再也不再表現自己的懦弱。可眼淚要是能輕易地抑制得住,就不是眼淚了。
人類的情感不能為自身左右,所以才是人類啊。
丹紅的日輪即将埋葬在群山,成群的黑鳥駕駛着傾瀉的金光。街道的建築物傾覆下碩大的陰影,三三兩兩的人影拖得細長。
這是織田作之助唯一一個存活的,能夠實現他夢想的世界。世初淳站在巷口,回望碾碎煙蒂的紅發青年。
——我向您承諾……
——在見證糜爛過後……
——我會很樂意陪你共赴這場死亡的盛宴。
隔着幾步距離,世初淳伸出手,地上的影子跟着她的動作,撫摸織田作之助影子的臉。
往昔寒冬臘月,被凍得冰冰涼涼的手掌依戀着小火爐般寬大發熱的臉龐,宛若她心底始終揮之不去的對這個人的眷戀,是泡了水得以舒展的茶葉,喝一口,通到痙攣的胃部,整個人都暖洋洋。
“我想起了太過依賴你,而忘卻了的事情。而人之所以為人,要信守自己做出的承諾才能行。”
“很高興見到你,以及,再見了。”
“喂——”
要是他真的有收養這麼一個孩子,女兒性格真的這麼好,換成别人,就要被讨厭八百回了。織田作之助禁不住喊了一聲,他也不知自己憑白喊住對方的緣由為何。
人看得清旁雜之事,看不清自己的心意。誰來都一樣。他忘記了自己每逢焦躁不安的時刻,就會無意識地抽煙,剛才是這樣,現在也是。他克制住再來一根的沖動,指節在大腿前叩動。
“你說的……”
“是騙你的。”
阻截他問話的回答,比他想象得還要快。織田作之助深吸一口氣,“哪句是謊言?”
他的眉頭跳了兩下,心裡陡然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沖動。想要把如他所願遠走的人按住,扣在膝蓋上打屁股。想要讓她收回自己違心的話語,承認自身犯下的錯誤。想要制止住對方,阻絕她做出一系列傷害自己、傷害旁人的事。
這不應該。
這萬萬不應該。
他、他們……分明沒有關系。
“全部。”世初淳閉上眼,昏黑的視覺與展現在眼前的世界,其實并無多大的差别,“全部是謊言,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忘了它吧。”
濃黑的眼睫毛尚且沾着晶瑩的淚珠,凡事力求得體的人已習慣性地挂上微笑。縱使苦就是苦,相互比較也甜不了分毫。一斤被淚水沾濕的棉花和鋼鐵是一樣的重,不論它們是否從高樓上抛下。
“我們從來都不認識,今天是我們的初次見面。”
“晚安,偵探先生。”
沉落的夕陽形如流光溢彩的歐泊,世初淳啟動被子彈擊中了的裝置。幸好損耗量不大,還能持續使用一段時間。
她帶着芥川銀穿梭在高樓大廈之中,不多時來到港口黑手黨大樓本部。人剛降落在大廈門口,就遇到帶着幾個屬下歸來的中原中也。
芥川銀着地之後,強撐着身體,往打鬥聲最為激烈的地段奔去。世初淳被釘在原處,注視着專心緻志地聽着下屬彙報的,向她的方向走來的港口黑手黨幹部。
正前方邁着大步而來的赭發青年,風衣獵獵。人英姿飒爽,一如少年。
成年體的他,成熟了許多。變得更有魅力。一舉一動散發着荷爾蒙,五官輪廓更為鋒利、立體,連蹙着眉的模樣也是該死的好看。
早見同學的疑問言猶在耳,化成一道箭矢,射穿隔閡着她與中原中也的彌天大霧。
“你和他之間,有沒有存在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