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着被小孩壓在身下的被子,往身上蓋,擡頭正對上世初淳的臉。
她向他表過白,和他一并入睡。他們躺過同一張床,他抱着她的腰,在她的懷裡蹭着,迷迷糊糊地入睡。他們親了嘴,且他如今看着她,嘴唇看起來也一如既往地很好親的樣子。
芥川龍之介的喉結輕輕滾動,回想起那猶如冰淇淋的口感。他轉過身,不去看姐妹倆安恬的睡顔。
太陽會沉落,月光會破碎。生離死别,實屬尋常。當占據着特殊地位之人死去,與其相關聯的事物也會挨個地消逝。
織田作之助收養的五個孩子,死了。他單槍匹馬複仇,一人換掉一個被遺棄的軍隊。剩下的一個孩子,打上港口黑手黨所在的五角大廈,假惺惺規勸的森鷗外談判失敗,命令芥川龍之介斬草除根,清除掉剩餘的障礙。
“織田作之助的死真是令人遺憾,怎麼說,他也是因為異能許可營業證而死的,知曉這個事情的世初小姐,會給橫濱帶來什麼變數,沒有人能預料。一勞永逸的事,芥川君做過許多次,是相當熟練的業務。我很信任芥川君的本事。”
了解到世初淳還活着的芥川龍之介,插在口袋裡的手不自覺發顫。
本該無條件服從首領命令的他,竟然聽到自己開口為那個讨厭的人求情。
他一定是被何處的遊魂野鬼上了身,蒙蔽了身心。他的聲音不是他的聲音,他的心違背了他的心靈。玻璃牆倒映的人影,應該不是他本人,一字一句地吐出往常他絕對不可能說出的詞彙。
“不會的首領,和織田作之助不一樣,他收養的女兒非常脆弱,輕輕一拍就會死掉,這樣無能的人,絕不會對港口黑色黨帶來什麼威脅。”
“芥川君還是太掉以輕心了。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怨恨比情愛長久,不要小瞧它的力量。”
遑論她知曉自己逃過一劫,還不曉得夾起尾巴藏起來,尚有膽子打上門來,簡直是下戰書一樣的行徑。
她是太宰君的學生,太宰君死亡的摯友,他所設計而死的家庭裡唯一幸存的女兒,他收攏不成,光這一點,世初淳就沒資格繼續存活在這人世間。
不是的,芥川龍之介放在口袋裡的手握成一團。平時聽到的錄音裡的話,為他抽絲剝繭。
太宰老師若真的無所不能,未蔔先知,就不會保不住珍重的摯友的性命。
連少年出名的頂尖殺手都能在首領的算計下,賠進一家人的性命,世初區區一個普通人,又能在橫濱橫行些什麼,連剁骨頭都覺得刺耳的她,本人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威脅?
“芥川君,你很看重太宰吧。”
“那是當然!”
“失去父親的女兒,轉移她的怒火,遷怒到港口黑手黨,迫使太宰君做出離開的選擇,到時大家都會很為難的。難不成,你要讓太宰君離開?這是收回太宰君流走在外的心,使他留在港口黑手黨的最好方法,聽得懂的話就去執行。”
簡易的謊言如同夢幻的泡沫,沒多久就會在烈日直白的曝曬下破裂。口述着謊言的森鷗外,明白這對盲目地追逐着自己的恩師芥川龍之介異常管用。
芥川君的異能還有很大的開發空間,他将港口黑手黨視為自己的歸宿。到時太宰君會在失望下叛走,因為太宰君喪失判斷力的下屬也能得到更大的成長。
通過犧牲掉明明有才能卻不肯獻出來的底層員工,以及他無關緊要的家人,獲得搭建三刻構想橋梁的異能開業許可證。排查出一名間諜,擠走他忌憚的太宰君,收獲一隻失去支柱的狂犬幹員。
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人命買賣。
“遵命,首領。”
芥川龍之介依照直屬上司的指令,追殺朝夕相處的女生。
世初淳戰鬥力不行,移動速度一流。她身上帶着的儀器能讓她在大廈間自在地穿行,如魚得水,好幾次若非他用黑獸切開空間,便要遺失對方的蹤迹。
然,能采取對空策略,移動到高空,快速轉移位置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在高空聚集成刺猬球的彼岸櫻,擊中女性眉心。霎時間,如注的血流似醇香的紅酒,如潮的記憶波濤洶湧。芥川龍之介想起自己曾經逞強着要讓太宰先生認同自己,猛悶了一杯紅酒。結局自然是直接趴倒。
在旁一臉擔憂的女生,判斷他失去擊殺能力,碰了他幾下沒反應,就扶起他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撐着他的身體往外走。
那時他喝得醉醺醺,将肉眼看到的少女當做太宰先生,執着地追問,“太宰先生,你認同我了嗎?”
承受着一人份重量的世初淳,忍受着肩膀的重擔。她沒跟醉鬼一番計較,隻點點頭,“嗯,認同了。”
聲音比他平常反複聽的錄音,更親近、明确,具有耐心和安撫的意味。
“你抱過他們的。”回憶像是必将遠走的風,從樹上墜落的葉片。右臉頰破了相的女生,頂着一身駭人的傷勢。“幸介、克巳……”
那些都比不上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出手,直奪她命門,“别将無謂的東西和我相提并論。”
好。世初淳一刀穿透他的腹内斜肌,那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