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随便給人套病名呀。世初淳雙手打叉抗議。
太宰治隐晦地笑,“天地神明在此,盡管許下你的祈禱,我會耐心傾聽的。因自身力量不足而尋求外物庇護,并不可恥。指不定我會好心幫你實現的哦。”
您是神明嗎?糊弄過去也是沒有用的。世初淳要譴責,可太宰老師決定的事,并非她一人之力能夠幹涉。不達成他的目的,她的腳就碰不着地。
事已至此,她隻能将心思放在祈佑福祉上。
粗糙的繩索攥在掌心,世初淳心中斟酌着言辭。
她本人不信鬼神。人死如煙散,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靈魂,沒有來世,是解脫,亦是終結。要不然過完一世,還有一世,太折磨。
除開中也承載的荒霸吐外,她對神靈持有懷疑。
假若神明真的依存于世,人世間諸般苦難,何故不聞不問?饒是如此,她依然忍不住向存在與否還得打個問号的各路天神們,為她認識的人們祈福。
有句話說的是,不到走投無路之日,不知悔悟。
想來人在困頓無果之際,縱然是天生的無神論者,也會向八方諸神尋求庇佑,企望天神的德澤能在自己關愛的人身上降臨。
日薄虞淵,衆人下山,世初淳回望迂回綿長的山路,方記起忘了給自己也求一個蔭蔽。
恰似她為所有人購買了驅邪平安的護身符,反倒落下自己的。
“那太好了。”織田作之助說。
幸介跳起來拍他的膝蓋,“不許欺負姐姐!”
“我是說,”紅發青年屈膝,撓着孩子的腰,直逗得兒子直癢癢。
幸介左右躲避不過,放聲大笑,織田作之助撓夠了,拍拍兒子的背部,緩緩道來,“我買了世初的護身符。”
他亮出掖在衣兜内的黑貓形狀護符,放進女兒掌心,“我看到它,就感覺很适合世初。”
女生低眉,審視着手掌心躺着的秘符。
描畫得活靈活現的貓咪,脖頸系了顆鈴铛,暗示着它是有主之物。金鈴铛綁着條緞帶,在下巴系了塊蝴蝶結,由紅色繩索串聯,代表着緣分與挂牽。
它們組成延綿不絕的莫比烏斯帶,分不清哪裡是源頭,何時會結束。
逝者如斯,去者不留,現在已在,未來當來。
霎時天地旋轉,世初淳視野陷入昏沉,她腳下一歪,後退一步,被織田作之助穩穩攙住,人歇息了好一會才勉強止住暈眩。
這種濃烈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她分明是第一次來到日暮神社,為何有種強烈的預感,好似先前發生過相同事況?
這份嶄新的禮品,也像是自己曾經擁有過的舊物……帶着莫名的要她起雞皮疙瘩的熟悉。
未來将來,現下轉瞬即逝。順時針撥轉的指針,總有一天會逆向倒置,回到出發的當日。
重疊着生與死的時空箱體,隐隐約約回蕩着細微的貓叫聲。
紛亂的思緒魚群般在腦海跳躍,大幅度沖擊神經後就消逝無蹤。織田作之助傾身,揉揉女兒的太陽穴,問她還好嗎?
峰林峥嵘,霞光滿天。從極度荒謬的質疑中蘇醒的世初淳,兩眼都是花的。
她眼中所見事物忽大忽小,像是幼兒發作的愛麗絲夢遊仙境症,隻能聽從本能,雙手環住紅發青年脖頸。頭埋進全身心倚賴的人肩窩,在對方偏高的體溫裡辨别現實的溫存。
衆人:盯——
“咳咳——”作為在場為數不多的成年人,坂口安吾輕咳幾聲,表示世初小姐身體不渝,今日的娛樂活動就到此為止。暗中示意他們父女倆注意把握好分寸。
織田作之助拍拍孩子的頭,蹲着身,背起女兒徒步下山。
那天的下山路長長,秀色迆逦。五個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嬉鬧,郊野回旋了一天的倦鳥歸巢。
聲動景愈靜,流水自橋墩底下偷渡,新長的青苔暗搓搓爬上階梯,為河中水藻争口氣。
風物守望見證,不論多少人來往都由始至終緘默無聲。織田作之助背着她,踏過八百七十五級台階,世初淳回首望去,高不可攀的鳥居隐入山林,隻依稀辨得山頂蒼翠葳蕤的禦神木。
隻是那時大家都忘了,時光悄然,一切完美得不可思議,也許就是為了教會人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