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原杏裡自薦的理由有很多,妖刀的機動性決定一旦世初淳一個不慎,從幾十米高空墜落,在旁觀測的她也能快速發動罪歌,在空中接住朋友。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她們是朋友。
生活的重擔興許壓得人無以為繼,光是生存就費勁到叫人喪失動力。在長期下着綿綿細雨的悠長哀愁裡,想望的安甯似是永遠都不會降臨。
隻有從至親、至愛的人那裡,作涓涓細流滲出的親情、友誼和愛意,才能在憋悶得要壓死人的天花闆底,為人們支撐出一片能夠去設想未來的餘隙。
哪怕這種微小的餘隙,往往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叫本來就踩不到水底的人,誤以為是短暫支撐的浮木,緊緊抓住,然後在領悟現實虛晃一槍的緻命打擊下,徹底滅亡。
可哪怕幸福的浮漂産生不過一瞬,也曾經炫目。
城市高樓林立,一幢幢憋着勁增高,恨不得與天作争鬥。
要在這裡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幾乎與困難重重畫等号。何況不管白天還是深夜,前進的通路都鮮少能有暢通無阻的城市。
擦得透亮的玻璃建築,橫沖直撞的高樓風,以及炫目刺眼的燈光,沒有一個不是潛在的隐患。世初淳曾不止一次掉下高樓,時刻注意着朋友動向的園原杏裡,仰望着,心都要跳出胸腔。
好在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面對險情一籌莫展的小女孩,她當即發動罪歌,變動形體的妖刀融成柔軟的墊子,接住失足的友人。
成功挽救到對方的刹那,往昔時常挂在口中的自嘲,全數飄逸成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園原杏裡從沒有這麼一刻感謝自己擁有罪歌,能放開手腳救下為數不多的朋友,同時救下那個在屠殺之夜,被父母遺留下的自己。
順利落地的女生,尚且處于懵然的狀态,園原杏裡膽戰心驚地擁住友人。
人世間的感情大多不能強求,她的親情已然斷絕,友誼正在聯結,不甘心,也不能夠松開這條線。
家人的話,共處一個屋檐下就會幸福,沒有的話就會淪落為不幸嗎?
充斥着壓抑與虐待的童年,擅長虐待她的爸爸,幫助她,一同被責打的媽媽……
無數次地想問媽媽為什麼不逃跑,為什麼不帶着她一起逃跑,得到的是沒法治愈傷疤的,沾滿血腥氣的擁抱。
你口中述說的愛,是賦予着疼痛的傷口嗎?
因為她,媽媽才在忍受挨打,有了名為孩子的羁絆,就能巧言令色地在暴戾之下投身于家庭的泥沼。
漸漸地,年幼的園原杏裡什麼都不再嘗試去思考。
封閉自我就能活得比較輕松吧。假裝與這個世界無關,摒棄感知,對一切無動于衷,由衷地期盼自己與他物分離。不再祈禱美妙的發生,也就不會落入悲傷的泥淖。
靈魂輕飄飄地脫離沉重的軀殼,就能自在喘息,活得松快些嗎?可為什麼事情的發展總是會演變得更加糟糕?
殺死爸爸,接着自我了斷的媽媽。對着雙親兩具熱乎乎的屍首,和等着他們慢慢變涼的她……
該松一口氣嗎,為什麼手在顫抖?
該痛哭流涕嗎?卻沒有相應的情緒。
要對她行兇的爸爸,被媽媽砍下頭顱。媽媽拿着刀,微笑着割斷自己的喉嚨,大面積噴濺的鮮血濺射到園原杏裡的面頰。
這溫熱的宛若吐息般的血液,是你愛意的證明嗎?與童年落在臉頰的每個親昵的吻一樣,血腥的殘忍中夾雜着脈脈溫情。
而不論是哪個疑問,終其一生也得不到解答。
年少的園原杏裡,為了活下來,把自己隔絕開,完成解離狀态。她對心牆添磚加瓦,不稍片刻竣工完畢,以此模糊掉身心遭遇的巨大哀恸。
沒有罪歌,她早就被爸爸殺死。持有着罪歌,以家破人亡作為了局。
龍之峰帝人說,她的自述是一種卑鄙。本該腐爛的身軀被求生的意志推動,兩相矛盾的心态,促使她本人也遺失分辨的能力。
該歉意地笑笑,表示贊成,還是攏攏頭發,随意糊弄過去?
或是兩者都沒有所謂。
自打慘案發生以來,園原杏裡沉入孤寂的海底。
那裡絕對沉靜,寂寞和無趣。連潛藏的意識都被勾着走,一颦一笑成了提線的木偶。
女生們的譏嘲奚落,她充耳不聞,男生們杜撰的黃謠,她漠不關心。
她沒有表現出父母喪亡的孤兒應有的心灰意懶,反過來接近勤勉地依附他人而活。應該是不在意的,也必須不在意,誰知幾乎與父母一同停止生命的心跳,在找回存在的意義的一刻,竟然重新鼓動喧嚣。
流浪的樹葉撥弄廣告牌,沿街的車輛探取交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