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起羅的衣角,鬼哭長刀上的兩根紅繩飄蕩不定、糾結纏繞。
路過的海鷗好奇地向他們投來視線,納悶底下兩人為何一前一後傻站,卻不知目鈴此刻緊張得心跳如擂鼓,仿佛因違紀被教導主任訓話的中學生。
自己剛剛也太過心急,一聽到多弗朗明哥的名字就湊上去;這下好了,被羅抓住把柄了,也不知道他會如何想。
可是,仇家的消息畢竟難得。每每遇上,總得珍惜機會多問幾句,以免因為自己這隻蝴蝶,誤打誤撞改了複仇線的走向。自己不小心暴露,不也是為了自家船長嘛!
——真是的,好像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這麼想着,目鈴又被自己說服了,挺起胸膛理直氣壯瞪着羅的後腦勺。
然而船長一開口,她立刻像隻被戳破的河豚,氣勢瞬間癟下去。
“你為什麼要向猶他耶問Joker的事?你怎麼知道他的?”
羅轉過身,緊握着鬼哭,目光如幽潭。
目鈴從未有像這一刻,覺得羅仿佛是個陌生人,要不然,他怎麼會用這麼冷淡的語氣和這麼警惕的目光對着自己呢?
要是羅知道目鈴此時的想法,必然要氣笑了——對于他來說,此時的目鈴才猶如陌生人一般——朝夕相處五年,他從未想過,目鈴竟然還掩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自然而然忽略了自己對夥伴們隐瞞的身世,隻是雙眼一錯不錯盯着目鈴,生怕漏了她最真實的反應。
目鈴正襟危站,眉眼深沉,停頓了很久才“咳咳”兩聲,道:
“……羅,難道你沒有覺得,有時候的我,學識淵博得過分了嗎?”
羅:“……”
怎麼會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羅不可置信地瞪着目鈴,許久,才沒頭沒腦般問了一個問題:
“在一例複發性肝細胞癌的肝段切除術中,患者合并門靜脈高壓,術中發現腫瘤鄰近中肝靜脈,已有部分腫瘤侵犯,在保留盡量多功能肝組織的同時,如何兼顧腫瘤根治與術後肝衰風險?”
“嘎?”目鈴眼裡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羅冷笑一聲:“你不是說你學識淵博得過分嗎?這個問題回答不出來?”
目鈴漲紅了臉:“我的學識根本不在這上面!……”
她深吸一口氣,遙望着天際線,做了一個虛空吐煙的動作,“算了……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們布裡克爾家族是一個曾活躍在黑白兩道之間的情報家族,後來因為知道的太多,我的族人慘遭屠戮。我的太太…太太爺爺不得已,來到北海在史瓦洛島上隐居……”
羅嗤笑道:“你以為我會信嗎?”瞧目鈴那些裝模作樣的動作,一看便知她在編瞎話。
“為什麼不信?”這下輪到目鈴不高興了,她靈機一動給自己加的設定明明沒有破綻, “你可知道,曾經布裡克爾家族的眼線遍布四海和偉大航路,隻是變故之後,勢力才逐漸萎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不是我爹死得太突然,沒能及時把暗衛傳給我,我現在還是灰道大小姐呢!”
甚至,真正的灰道大小姐都沒我知道的多!
羅蹲下身,自下而上注視目鈴的臉。他們的距離因此又近了幾分,能輕易看到少女雙頰的絨毛和生機勃勃的眼瞳。他繼續問道:“那麼大小姐,請問您還知道什麼呢?”
太近了,實在太近了,近到快要被眼前的人看穿了。
目鈴轉過眼,在心裡梳理了一遍邏輯,才緩緩開口:“我知道Joker就是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也就是現在德雷斯羅薩的國王。至于你和他的淵源……”
目鈴微微咬了下唇,“你還記得幾年前,多弗朗明哥在德島登上王位的新聞嗎?那時你的反應不對勁,我便知道你們有過節了。”
羅沒再說話。
雖然他剛剛一直都表現得對目鈴講的話嗤之以鼻的模樣,但其實内心未嘗沒有動搖。
遠的不說,單說前幾日在阿克佩拉格,目鈴嘴裡冒出的一些奇怪名詞,他都聞所未聞,必然是有極深的家族淵源,她才能對這些知識如數家珍。
難道真如她所說的,布裡克爾真的是一個隐藏在北海普通小鎮的神秘家族?
真的會有這麼離譜的事嗎?
再仔細想來,目鈴好像不經意間講了很多一個小鎮少年不該知道的事情,比如天龍人和天上金,比如偉大航路的“四皇”海賊……
話說回來,“海上皇帝”有四位嗎?他怎麼記得隻有三位?
不論如何,這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夠解釋目鈴剛剛為什麼要問猶他耶有關Joker的事的理由了。
“呐,羅,我已經将自己的身世告訴你了……”雖然都是瞎編的。
目鈴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右手覆在船長的手背上:“你能告訴我,你和多弗朗明哥為什麼有仇嗎?”
——我們是共渡五年的同伴,你願意和我分享你的過去嗎?那些痛苦的、悲傷的記憶,不要總是埋藏在心裡。如果真的堅持不下去,你不妨回頭看看,我們都很擔心你。
——要告訴目鈴嗎?羅有一瞬間的動搖。她已經知道了多弗朗明哥,知道了他們之間的仇恨。或許他可以與她講講白色城鎮的故事,講講自己的恩人柯拉先生。
羅垂下眼。此時兩人的上下再次對調,她仰視着他,眸光瑩瑩閃動,剔透的瞳孔倒映出他迷茫脆弱的模樣。
不。
不該告訴他們。
這是自己的私人恩怨,不要把同伴牽扯進來。
羅屈起指節在目鈴腦門上輕彈了一下:“與你們無關,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