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沓草稿紙拍在女人身上，女人趁着稿紙散落前飛快用手抓住并整理好，整個過程不到一秒，可謂手疾眼快。

“會不會寫新聞啊？标題一點噱頭都沒有！‘塞舍裡街醉酒司機貨車超重，闖紅燈碾碎小轎車’？标題這麼暴力又啰嗦！内容全貼在标題上觀衆會直接劃過不看的！南希沒教你怎麼寫嗎？還有這個内容，官腔官調多無聊？新九島市民每天累死累活被企業和結社壓榨，喜歡找樂子而不是聽政府腔調呀！照片上還有施懷特無人駕駛電動車的車标。怎麼？你想被施懷特起訴嗎？”

電風扇前，癱在老闆椅上的肥胖秃頭男人唾沫橫飛，頭頂滲着油汪汪的汗。許是過于缺水，這個高鼻深目肌膚粉紅的胖子一直端着保溫杯不停地喝茶。茶是個好東西，自從西邊被核彈炸了到處都是輻射後，這玩意緊缺得很。秃頭肥豬男能有這麼一罐茶，全仗自己從前在市政廳的新聞部工作過，還有那麼幾家小企業願意送給他點小禮物。這個本來喜歡咖啡的肥豬為了彰顯身份，改成了喝茶。

此時已是中午，陽光夠足，寫字間的空調又壞了，屋子如同蒸籠一般又悶又熱。整個編輯部的人除了賴秋葵都在不停地用手裡的紙張扇風，連那幾個熱帶地區來的菲尼人嘴裡都嚷嚷着熱死了熱死了。而賴秋葵捏着被主編否定的稿子，直勾勾地看着胖主編。

肥豬男的電子眼在眼眶裡玻璃球似的亂轉，他瞥了一眼這位新招來的記者小編。這女人年今三十，年紀不小了，看着也不傻，怎麼就是教不會怎麼寫稿呢？标題寫不好，内容寫得像是彙報報告一樣乏味！還有，什麼年頭了，還用筆和紙記錄呐！

他隻看了賴秋葵一眼就不願再看對方。倒不是嫌棄這女人腦子像塊木頭，也不是對方醜——相反，賴秋葵的相貌可謂清秀——如果她别總是這麼直勾勾地盯着人的話。

明明是夏季最熱的時候，被賴秋葵這麼一盯着，胖主編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自己真的像一頭被野獸盯住的可口肥豬，又或者是從前那個被部長審視的小小職員。

“教了，但是我覺得‘快車女司機死于交通事故’會誤導觀衆。受害人并非罪魁禍首為什麼要把她放在标題？以及受害人的車速并不快，她的車速在限速範圍内，隻不過無人駕駛電動汽車起步稍微快了一點。内容的話我會搜點流行語和悲情文章，想辦法變得引人入勝感人。照片我會換一張不露車标的。請問還有别的指示麼？”

賴秋葵說了什麼，主編一句也沒聽進去。這女人聲音還算好聽，模樣也還養眼。不過在這個遍地都是改造美女的時代，賴秋葵這種自然人顯得有些平凡樸素了。不過最近也流行這種純天然美女，要不送她去網絡部無腦念稿子？算了，就算她是大明星赫裡·崔斯汀娜，整日頂着一張審視别人的臉，誰也不願意看！而且賴秋葵講話未必有機器人講話風趣！如果這姑娘不是事少會幹的雜活多，他早就炒她鱿魚了！

“再見了我的朋友，求求你别寫了，等你寫合格，新聞熱度也過去了。我說，女士，空調你會修麼？”主編把話題扯開，試圖給這個廢柴妹找點事做，“你要是會修空調，午休回來後修一下。物業那幫人！就因為我們租子交得少，幹活拖拖拉拉的！交得少我們也沒拖欠啊！我還沒投訴他這上個世紀的破樓租金高得吓人呢！”

“我需要檢查一下出了什麼故障才知道能不能修。”賴秋葵沒有拒絕主編的請求。

“那好，你先去休息吧。下午回來看看空調。哦，天呐！我後悔來觀河這個窮地方了。我想回聖約區坐在智能辦公室！”主編抓起辦公桌上的手機離開，這破屋子他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外面的商場、餐廳待着乘涼。

賴秋葵擡起手腕内側，細細的衛星女士表顯示現在是十一點四十四分。

還有十六分鐘到午休，賴秋葵決定先去準備下午修空調用的電工設備。如果時間充裕，再打開棚頂或者開關進行一番檢查。

空調的問題并不大，不過是編輯部牆壁上的開關松動。重新調整開關按鍵後，十二點十五分賴秋葵才乘着廂内全是亂電線的電梯下樓吃飯。此時寫字樓下的小飯館早已擠滿了大樓裡的打工人。

“人太多了。”

賴秋葵果斷轉身朝附近的小工地走去。

***

破敗的高樓外挂着五顔六色、搖搖欲墜的燈箱，在小小的巷子投下陰影。作為新九島人口最密集的地區，觀河區大多數的地方都是這樣破破爛爛的高樓。警用無人機來巡邏都會一不小心鑽進破樓裡迷路。偶爾路過的掃地機器人也是熊瞎子劈苞米揀了這個丢那個、後面還得跟着環衛工人擦屁股。好在最近觀河區市政廳委托托特工程開始爆破這些老建築、對上觀河河岸南側進行新規劃，同時給了不少觀河市民就業崗位。

施工的塵土、汽車的尾氣、工人們的汗酸、炒菜的油煙。巷子深處是堆積如山的建築垃圾，路口河岸對面是高樓林立的新谷區。而鋼鐵的森林中最為突出的，是高達1422米的塔形建築“生命樹”。

新谷區原來叫做下觀河區、曾是上觀河居住區、工業區、商業區的垃圾場。直到一個醫藥商人決定将他的醫藥公司從都巴伐利亞搬至這個荒蕪又中立的土地上，并建起高塔建築作為公司的新總部。如此，商人以一己之力使下觀河死而複生。為觀河的年輕人提供了不比薩裡區、聖約區差的崗位與薪資。同時帶動了周邊的企業。如比，不少小企業家也能到新九島著名的富人區勞倫斯買上一棟小别墅，以此彰顯自己的身份與地位。

死而複生的枯河，即是新谷。

商人的公司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醫藥與生活服務企業：朱氏奧托生命科技。

想來朱氏奧托生命科技的到來使市政廳的官員燃起了鬥志，想要将老舊淘汰的上觀河商業區翻新。如此，新生前的土地向世人展現出矛盾的衰敗與活力。

作為建設觀河的一員，巷子裡，一個看起來像是埃羅納或者谙厄利人的女孩端着一大鍋水煮肉片穿過烏煙瘴氣的人群，不停地說着“請讓一讓”、“借過謝謝”。女孩弱氣的聲音很快就被挂在街頭的電視播放的朱氏奧托生命科技的廣告掩蓋過去。